長江航運公安局鎮江分局民警查扣的非法採砂船（2021 年4 月攝） 長航公安鎮江分局供圖

➤採砂船將“隱形”管道插入江底吸砂，所涉之地，魚蝦全被吸走；在一些特殊區域，有的無序盜採行為還會將平坦河道吸成深坑，影響航道、堤防和橋梁安全

➤犯罪團夥花大量人力盯梢執法部門，分局和派出所門口有專人望風，不僅有固定的，還有移動盯梢的，有的在上游幾公里，有的在下游幾公里，既防突擊行動，也防跨部門統一行動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秦華江 夏鵬

　　近日，記者在長江下游調研了解到，長江保護法實施以來，沿線打擊非法採砂保持高壓態勢，但由於砂價暴漲，仍有不法分子鋌而走險，將採砂船“化裝”成運輸船，組織化程度越來越高，全鏈升級犯罪手段，亟待進一步織密監控網，使非法採砂無處遁形。

　　一小時採砂四五千噸獲利近10萬元

　　今年1月，在長江鎮江段江心洲北汊附近水域，鎮江市公安局水上分局查獲一艘改裝的智能“隱形”吸砂船，前後抓獲周某等犯罪嫌疑人20餘人。2021年以來，這個集改、採、駁、運、銷一體的犯罪團夥，多次在鎮江段附近水域盜採江砂共計4萬餘噸，價值人民幣400余萬元。

　　記者看到一艘艙尾高達3米的智能“隱形”吸砂船，為了掩飾，整個船尾被厚達一厘米的甲板覆蓋，沿着從船底伸出的陡梯拾級而下，可見採砂管粗如大廈廊柱——這艘外觀看似裝載散貨的運輸船，實為3.0版採砂船。據了解，這種升級版的採砂船有“血吸蟲”之稱，一小時可採砂四五千噸，獲利近10萬元。在江蘇鎮江市違法船舶扣押基地，一排排類似的採砂船正待拆解。

　　多位辦案民警介紹，這些採砂船將“隱形”管道插入江底瘋狂吸砂，所涉之地，魚蝦全被吸走；在一些特殊區域，有的無序盜採行為還會將平坦河道吸成深坑，直接影響航道、堤防和橋梁安全。

　　“隱形”技術升級，盜採更加快速。在公安部督辦的“3·20”特大非法採礦案中，以犯罪嫌疑人仲某山為首的非法採砂團夥在2021年1月到3月間，先後組織5條“隱形”採砂船，在長江下游多處水域非法作業。長江航運公安局（下稱長航公安）目前已抓獲犯罪嫌疑人95人，涉案金額上千萬元。

　　“抓現行越來越難，採砂船有數個工人就能操作。按鈕一按，採砂管智能化作業，從插入江底到設備收回，全程不超過20分鐘。”長航公安鎮江分局常州派出所教導員蔣志勤説，近年，採砂船盜採技術呈隱蔽化、高效化、自動化特徵。

　　雇人冒頂船主，逃避法律制裁。2021年3月，長航公安鎮江分局泰州派出所查處一起公安部督辦“3·1”非法採礦案，扣押3艘採砂船，涉案金額數十萬元。辦案民警發現，實際控制人崔某龍既想竊取暴利，又想逃避刑事處罰，便雇用生活困頓的侄子崔某斌冒充船主，崔某龍以每月付十萬元租金的方式逃避打擊。“周邊工人共同指證崔某龍是船主。”長航公安鎮江分局泰州派出所所長趙朝陽説。

　　借清淤資質開具偽證，助非法砂源銷售。在“3·20”特大非法採礦案中，因卸貨中轉的碼頭需砂源證明，曹某等&&長江下游某工程公司加蓋企業印章，製作虛假憑證運砂。據了解，該工程公司曾給多家非法採砂船主出具證明，其以“情況説明”的方式致函“長江沿線各水政大隊”：沙土為長江下游某港口航道疏浚廢棄沙土，經地方政府公開招標出售，並標明“××噸”砂於“××日”“××時”出港。

　　“上述工程公司曾中標長江下游某港口經濟開發區的疏浚棄置土方處置項目。”蔣志勤説，憑着相應資質，其違法開具的憑據每噸砂抽取6～10元“證明費”，已獲不法收益數百萬元。

　　亟待加大懲治力度強化震懾

　　多位辦案民警介紹，在暴利驅使下，仍有不法分子心存僥倖，特別是其組織化水平不斷提高，給執法帶來多重困難。

　　不法分子為求暴利鋌而走險。辦案民警介紹，長江下游沿線攪拌站大多處於吃不飽狀態，很多只能將石子打碎用作水泥原料，但其黏性較差，長江砂石漸成稀缺資源。“買船改裝採砂，一小時可獲利近10萬元，不消數日便可回本。”趙朝陽説。

　　非法採砂組織化升級，採砂團夥望風人員超過一半。在多起非法採砂案中，作案人員往往多達數十人，規模化團夥作案已成共性特徵。2021年3月，長航公安上海分局會同地方打掉一盜採江砂的犯罪團夥，27名成員落網。2021年7月，公安部打掉一個長期盤踞在長江安徽段，實施改、採、駁、運、銷全鏈條犯罪的盜採江砂團夥，成員多達57人，用2艘快艇放哨。

　　另據辦案民警透露，犯罪團夥組織大量人力盯梢執法部門，分局和派出所門口有專人望風，不僅有固定的，還有移動的，有的在上游幾公里，有的在下游幾公里，既防民警突擊行動，也防水政部門組織統一行動。

　　“在利益分成中，採砂團夥只拿四成，盯梢人員拿六成；在犯罪團夥分工中，一半以上的人負責盯梢，一小部分人負責採砂。”蔣志勤説。

　　管控鏈條仍有漏洞。多位民警&&，在運輸和銷售鏈條中，碼頭負責人能收取過駁費，攪拌站可獲比正規渠道便宜20元/噸的砂石，不少企業主即便對不法企業開具的證明心存懷疑，也往往佯作不知，因為表面上看程序“合規合法”。

　　同時，長江流域溝汊眾多，在技防上也存在難題。國網泰州供電公司相關負責人介紹，在長江沿岸電力鐵塔桿線上，他們先後安裝技防設備2000多套，也提供過多起涉江違法線索，但由於下游江面過寬，用技術發現“隱形”採砂船偷採難度較大。鎮江市公安局水上分局四級高級警長傅振傑説，不少非法採砂船經常躲到長江岔流裏，警方難以及時發現。

　　織密監控網

　　針對非法採砂的新情況，長航公安機關和沿江各地將繼續組織開展為期一年的專項行動，緊盯涉案人、船、砂、證、賬等要素，全環節、全要素、全鏈條打擊涉砂犯罪。

　　多位基層幹部認為，確保非法砂源無路可去，仍需堵疏結合，壓縮採砂利潤空間，提高技防水平，構建新作戰體系。

　　提高疏浚砂綜合利用水平，開發替代産品壓低採砂利潤。記者調查發現，砂價仍在一路攀升，有的攪拌站已開價到150元/噸。多位辦案民警建議，提高疏浚砂綜合利用水平，鼓勵市場主體開發新建築材料替代江砂，壓縮盜採江砂的需求空間。

　　增強情報蒐集能力，保持高壓態勢堵住運銷漏洞。鎮江市公安局多名水警建議，需有針對性地在碼頭、船舶作業人員及前科人員中物色特情人員，及時發現有價值線索。針對涉水違法犯罪發生在水上、落腳在岸上的特點，注重從運輸、銷售等外圍環節突破。

　　鋻於非法採砂團夥屢打屢冒，多位辦案民警建議進一步提高罰款額度，加大刑法處置力度。針對有不法企業以疏浚為名、行違法之實的新情況，需嚴防其開假證明，確保監管鏈條形成完整閉環。

　　提高長江技防智能化水平，構建多警種合成作戰體系。國網鎮江供電公司副總經理孫海渤説，他們通過在跨江鐵塔等多處加密長江監控，可較清晰地看到來往船隻，建議多部門聯合在重點水域開展“補盲”，在關鍵點位佈置鷹眼球機、高空瞭望、人臉識別等新設備，彌補技防短板。

　　傅振傑認為，可進一步完善“江盾”聯防聯動指揮&&功能，開發實戰應用模型，實現重點船舶、車輛、人員自動報警跟蹤，協調完善多警種共同參戰的合成作戰體系，實現上下貫通、優勢互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