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官寶在工作室內。 徐冠英 攝

  泰興市黃橋小學教育集團新城校區一間教室內,30多個四年級小學生人手一把小提琴,在老師尹波指導下,輕輕拉動琴弓,一段有些稚嫩的《我和我的祖國》響起。這是他們的“每日一課”。在多所小學、幼兒園開展普及化的提琴演奏教育,並且由鎮政府聘專人授課,這樣的鄉鎮在中國恐難再找到第二個。

  黃橋,中國提琴産業之都。51年前,這群孩子的爺爺輩,造出黃橋第一把小提琴。從此,革命老區、千年古鎮黃橋,不僅有土味的黃橋燒餅飄香,也有洋氣的琴音繞梁。

  記者走進黃橋,走訪提琴三代人,仿佛走過中國發展的半個世紀。

  初代“創琴人”:

  奏出世界最強音

  黃橋鎮府前街上,靚琴坊提琴製作中心對面是一家黃橋燒餅技術推廣中心,提琴技藝與燒餅技術隔街相望。

  從做燒餅的黃橋,到做提琴的黃橋,黃橋人唸唸不忘創業的一代。

  黃橋提琴産業,發端於1968年的泰興縣溪橋公社綜合廠,幾位從上海提琴廠下放的工人成立樂器組。1971年,樂器組發展成為溪橋公社樂器廠,因為“文革”回到家鄉的音樂家何彬負責技術指導,為上海提琴廠生産零配件。

  一批農民成為第一代制琴人。1973年,22歲的李書進入溪橋樂器廠做學徒。現已73歲的李書告訴記者,最初,工廠只能接一點琴頭、琴弓的零部件加工,整琴都見不到,直到1973年,溪橋公社樂器廠才生産出黃橋第一把小提琴。

  李書1983年當上溪橋樂器廠廠長時,步履維艱。工廠的突圍與發展,有着改革開放後長三角地區鄉鎮企業異軍突起的共同烙印:跑上海——憑藉與上海提琴廠的老關係,李書爭取到10年聯營協議,1985年,溪橋樂器廠掛牌“上海提琴廠泰興分廠”。10年中,這家蘇中小廠學到小提琴的整琴製作技術,尤其是掌握從管理到營銷的一條龍本領。找老外——通過與上海外貿公司聯營,將産品銷到國外。1996年,通過與一家美國公司合作,溪橋樂器廠變更為泰興鳳靈樂器有限公司,國內外提琴市場上頗具盛名的“鳳靈”品牌由此誕生。

  鳳靈的壯大,帶出一批“李書”。上世紀90年代,在市場經濟大潮的推動下,一批技術人員、銷售人員、管理人員走出鳳靈各自創業。一代人從無到有創出一個特色産業。從2000年開始,鳳靈成為全球銷量最大的小提琴生産企業並延續至今。2005年,中國輕工業聯合會、中國樂器協會授予溪橋“中國提琴之鄉”稱號。李書也榮獲“全國創業之星”“江蘇省勞動模範”等榮譽稱號。

  2010年,泰興市調整行政區劃,黃橋、溪橋、劉陳三鎮合併,設立新的黃橋鎮,提琴由此成為黃橋鎮的一張名片。如今,黃橋擁有完整的提琴産業鏈,一把小提琴上的所有材料都能在黃橋找到。黃橋鎮經濟發展局局長李琴介紹,近15年來,黃橋的提琴産品佔全國市場份額70%以上、全球市場份額30%以上。從提琴産業進一步邁向樂器産業,目前黃橋鎮有樂器生産及配套企業、個體工商戶220多家,其中提琴類96家、吉他類12家、鋼琴及其他樂器類6家,弓桿、琴頭、拉板等配套類企業110多家。去年,全鎮樂器産業完成産值37.9億元,銷售收入33.4億元,實現利稅3.76億元。

  二代“制琴人”:

  合奏人生新樂章

  接替父親李書,李曉晨成為鳳靈新的掌門人,二代制琴人挑起傳承技藝的擔子。

  黃橋23萬常住人口中,吃“提琴飯”的多達3萬餘人。“樂器製造是一個富民産業,工人年收入五六萬元。”李琴説。

  公園新村17號,院門挂着“琴藝軒”牌子。這裡是“琴二代”呂官寶的家,也是他的工作室。呂官寶的父親呂伯健,上世紀70年代進入溪橋樂器廠,是和李書同期的黃橋最早一批琴師。1986年,呂伯健離廠創業,開設提琴製作工作室。次年,17歲的呂官寶開始跟着父親學制琴,並自學繪畫、雕刻,在日復一日的手工勞作中精進技藝。琴藝軒裏小提琴多、繪畫作品也多,呂官寶向記者展示其得意之作:一把小提琴背板雕刻着維納斯,另一把小提琴側板雕刻了繁複的花紋……

  34歲的劉肖雅屬於“琴二代”中的年輕人。她的父親劉吉林十來歲就到溪橋樂器廠工作,後來辦廠、開工作室,從生産中檔琴轉向製作高檔琴。制琴人把自己的音樂夢寄託到孩子身上,劉肖雅初中畢業後被父母送到外地學習小提琴演奏。如今,她心心念念在家鄉做音質更好的琴:“小提琴製作工序繁多,太苦太累,我一度想放棄,經過幾年的磨煉,才真正坐下來沉浸其中,找到人生的價值。”

  靚琴坊提琴製作中心老闆、四十齣頭的仇新亮曾是中醫按摩師,因岳父母都在鳳靈工作而接觸到提琴製作,後專門拜師學習制琴。從1998年接觸小提琴,到成長為國家二級提琴製作師,仇新亮用了19年。如今,他既與同行協同製作數千元一把的中檔手工琴,也潛心打磨售價上萬元的個人定製作品。心態開放的仇新亮認為,制琴既要講究師承,也要注重與同行交流。仇新亮加入中國樂器協會提琴製作師分會,其靚琴坊也成為分會的泰州地區會員聯絡站,在網上與國內外同行交流學習心得,日均工作10小時以上。

  除了鎮區的企業、工作室,鳳靈老廠區附近的村子也有不少人吃着“提琴飯”。他們往往擅長一道工序,靈活參與到制琴“流水線”中。劉肖雅説,黃橋人勤勞、肯吃苦,而小提琴也給予大家回報,很多人在家鄉找到工作或創業,黃橋越來越有凝聚力。

  不僅本地人在家門口就業,小提琴還吸引外地人落戶。雅韻樂器廠老闆、河南人王茂2002年到鳳靈擔任技術管理人員,兩年後自己創業。他設計製造了數控琴頭雕刻機、提琴面板刨光機,有效解決琴頭、面板製作中存在的用工多、不安全等問題。

  三代“學琴人”:

  在愛樂之鄉成長

  口袋富了,腦袋也要富,琴聲流進了黃橋人的生活。黃橋的孩子,享受着前輩創業的福祉。

  在黃橋小學教育集團新城校區、十橋校區,東街小學,黃橋鎮幼兒教育集團中心分園都開設提琴興趣課,鎮政府聘請6名專業提琴老師與學校音樂老師共同承擔授課任務。

  尹波老師説,黃橋鎮提琴教研組成立於2016年,專門為幾個學校的提琴社團擬定教學計劃、編寫訓練教程。他很自豪地介紹,五年級提琴社團的學生能演奏《我和我的祖國》《花兒與少年》等曲目,成功組建了黃橋鎮“琴韻之星”少兒弦樂團、教師弦樂團,成為該鎮各大活動中的主力。

  一些孩子走上了專業音樂道路。鎮上居民告訴記者:劉永波進了上海音樂學院,陳諾就讀於南京師範大學泰州學院音樂學院,呂官寶的女兒呂逸菲考入瀋陽音樂學院附中。在琴藝軒,記者見到了小呂,小姑娘一拉琴立即進入忘我境地。呂官寶説,從小聽着琴聲長大,女兒很早就表現出音樂天賦。他走出小鎮尋訪名師,陪孩子奔波在學琴路上,呂家的“琴三代”開啟了音樂人生。

  自2017年起,黃橋都是“6·21國際樂器演奏日”的中國主會場。北半球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天,也是黃橋一年中樂聲最盛的一天。樂手們在琴湖周邊、古鎮景區、居民社區、學校、企業演奏,旋律飛揚。其中既有當地群眾文化團隊,也有從省外、港澳&甚至國外趕來的音樂家、樂團,每年參與演奏者多達上千人,去年有50多支演出團隊、5000多名不同年齡段的演奏者參加。從2023年起,黃橋成為“6·21國際樂器演奏日”中國永久舉辦地。

  全民愛樂,讓黃橋接住了“永久舉辦地”的名號。底蘊豐厚的文化名鎮,音樂細胞被充分激活。不僅孩子們從小學樂器,很多成年人也主動加入學習行列。黃橋鎮社會事業局統計,目前全鎮有33家藝體類校外培訓機構、近20個民間文藝團體。

  擅長演奏多種樂器的孫德林,從鎮文化站退休後熱心教人學音樂。他的學生中,有幾十人從事小提琴製作。“制琴工人尤其是裝配工序的工人,懂一點演奏,會知道怎樣把琴做得更好。”孫德林説。

  音樂多麼有魅力啊!琴之韻俱樂部等活躍的文藝團體有不少老年人,在學琴練琴中享受快樂時光。黃橋賓館老闆李建一心想組個樂隊,他問賓館的服務員們想不想學薩克斯,得到積極響應後,買回10把薩克斯,請孫德林當老師,東進管樂俱樂部由此誕生。客房部服務員何健美50多歲開始學吹薩克斯:“我是零基礎,連‘哆來咪發’都不懂,只知道‘1234567’。現在,只要有譜子,我就會吹。一吹薩克斯,我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徐冠英)

  點評

  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幸福

  □ 徐冠英

  從琴在黃橋、音樂在別處,到處處流淌音樂的愛樂之鄉,黃橋人與小提琴的故事,是一個將發展成果轉化為生活品質,居民獲得感、幸福感不斷增強的故事。

  在黃橋,可以看見中國,看見時代。黃橋提琴産業起步、發展、壯大的50餘年,正是中國發生巨變的縮影。鄉鎮企業的絕地突圍,篳路藍縷、披荊斬棘的創業精神,“四千四萬”的奮鬥路徑,這些典型的中國故事在黃橋都有自己的獨特樂章。

  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十四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江蘇代表團審議時強調,引導激勵廣大群眾依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幸福生活。拿鋤頭的手、做木匠的手,變成制琴的手、拉琴的手,蘇中小鎮黃橋人正是用自己的雙手,造就一個3萬人同奮鬥共打拼的富民産業,從而跨越了樸實農民與西洋樂器之間的鴻溝,創造出自己的幸福生活。新時代、新樂章,黃橋人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