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所有藝術,各有其異卓、精深、博大氣象。中國書法在其中獨有異秉,它不僅包羅萬象、百態眾生、無遠弗界,纖心秘境,自由莫羈,稱得上自然宇宙外,又一藝術宇宙。
書法,賦予了記錄語言的符號漢字,以生命之道和民族魂魄,我謂之為中華民族高雅文化精神圖譜。
令人尷尬的是,很久以來,我們對書法藝術審美研究,一直滯後單薄。審美文化是現代藝術的高級形式,也是主要形式,它把超功利性和愉悅性原則滲透到藝術領域,擴大了審美的社會意義。
可喜的是,言恭達、李多寬等書界有識之士,堅守文化信仰,護衛文化靈魂,有大精深之思,深諳修齊治平之旨,經世明道,道法同行,正努力從審美範疇探索並構建中國書法藝術的美學體系,給浮躁的書界,帶來一股清正之氣,也為中國審美文化研究提供了一種範式。
書法者,不能無法,但終身束縛於成法之中,不見變化,縱使能見丘壑,然神木而無形,類朽木枯枝。而不為法度所縛,非軼法敗度,旨在從法度轉移變化。《金剛經》雲“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既非菩薩”。藝術家創造力的自由迸發,不可能完全接受理論概念的規制。當然,藝術的變化,應遵守藝術之法度,須知變化不專主放溢而言,蓋能以法度為變化,不是一變化即為法度,就書法論之,雖其繩墨佈置,奇正轉折,自有專門師法。書之道,破牽拘,釋放個性。
多寬書法之師承,之變化,經年苦苦求索,俗歲愈高,愈近天籟。其曾宗法晉唐,師從六朝,作為藝術殿堂的朝聖者,卻敢於“能入能出”。入者,師法也;出者,變化也。守一家之法,宗一門之教,固信服之篤,然有師而無我,有古而無今。恭達先生説:“多寬的書法,從‘二王’切入,更多吸收魏晉的氣息,形成他清遒逸麗、醇古典雅、簡靜沉穩和铦利的書卷風格”。端是剴切道出繼承與發展之辯證關係。
書法就是藝術朝聖,是修行,是思接千載之事。像多寬這樣有定力有創造性的書家,身上都附着幾代藝術先賢的精神魂魄。從已逝的歷史裏,從亡魂的瑰寶中,體悟到中國美學之“道、氣、和、象、自然、風骨、意境、神韻、格調和性靈”的奧義,在其藝術自覺與自求的驅動下,他的獨創性空前釋放,藩籬屢折,清規靡蕩,個性成為書法本體,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無間已得道,象外更生意。其間有胸中塊壘、躁動,有種種精神掙扎,而染乎哲韻,灼亮某種哲學旨喻。正是“憑誰妙筆,橫掃素縑三百尺”?多寬也!“凡是由內在需要産生並源於靈魂的東西,是美的”(俄•康定斯基)。
是的,每與多寬書法相對晤,其衝擊力撲面而來,促不及防,我的震驚剎那間真是難以表達。傾刻,這些以意象為本體,以自由為方向,墨象與心象交融,令人無限遐想的感受,便慢慢升騰起來,耳邊有多寬的聲音:“我的作品就是我的肉體和靈魂”(梵•高)。
在這個連靈魂都趨於同質化的時代,多寬富有個性、於靈魂的書法藝術是非凡的。
(本文作者汪兆騫係《當代》雜誌副主編、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