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巨龍"被肢解了
    2008-09-19        來源:中信出版社

引言
 
   “老商號”四處受敵。美國和世界上的商業競爭對手都並非等閒之輩。此外,在美國國內,一場針對美孚公司及其殘酷的經營手段的政治和司法攻勢正在興起。這並不是一場新挑戰。美孚托拉斯一成立,洛克菲勒及其合夥人就遭到批評和攻擊。美孚石油的高管們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這種批評,他們認為那是廉價的宣傳,孤陋寡聞的嫉妒和特殊形式的抗辯。他們堅信,美孚公司在無情地追求自身利益和發財致富時,不僅制止了“毫無約束的競爭”帶來的災難,而且可能是國家最偉大的“建設者”。

  然而,多數公眾卻不這麼看。在美孚公司的批評者眼裏,它是一個強大、狡猾、殘酷、頑固、無所不在而又神秘莫測的企業。除了一小撮傲慢的董事外,它對誰都不負責。它無情地試圖摧毀擋住去路的任何東西。這種觀點是整個時代的組成部分。美孚石油並不是在真空中發展起來的。它是19世紀最後幾十年裏美國經濟迅速工業化的産物。在這短短的時間裏,由許多小工業企業構成的分散和競爭性的經濟,轉變成由被稱為托拉斯的巨型工業聯合體統治的經濟。每個托拉斯雄踞一個行業。它們中許多又通過交叉投資和擔任董事互相&&。這種迅速變化使許多美國人深感震驚。隨着20世紀的到來,他們希望通過政府恢復競爭,控制濫用權力的現象,約束托拉斯的政治經濟實力。這些托拉斯就像巨大而令人恐懼的惡龍一樣,在整個國家任意游蕩,而最兇殘最可怕的一條惡龍就是美孚石油公司。
 
控股公司
 
  對美孚石油的政治攻勢首先由各州開始。俄亥俄和得克薩斯兩州率先發難,提出了反壟斷訴訟。在堪薩斯州,州長鼓吹建立一個州屬煉油廠與美孚競爭的方案。煉油廠可以使用教養所的犯人。其他至少7個州,加上俄克拉荷馬,發起了各式各樣的訴訟攻勢。但美孚公司遲遲沒有認識到普遍不滿的嚴重性。1888年,一名高級管理人員在信中對洛克菲勒説:“我認為這種反托拉斯狂熱是一種瘋子行動。我們應該以一種很有威嚴的方式對付它,以完全真實但避重就輕的回答擋開每一個問題。”該公司繼續保守一切秘密。

  美孚公司採取行動,將一切必要的力量投入戰鬥。它花最高的價錢雇用了最好的律師。它還力圖影響政治進程,完善了及時提供政治捐助這種藝術。有一次,在向俄亥俄州的共和黨轉交一筆捐贈時,洛克菲勒寫道:“我們的朋友確實覺得我們沒有受到共和黨的公正待遇,但是,我們希望將來事情會有所好轉。”但美孚並不只是提供捐款,它將俄亥俄州的共和黨參議員聘為律師,僅1900年一年的酬金就達4.45萬美元。它還向一位很有權勢的得克薩斯州參議員提供慷慨貸款。這位“美國首要的民主黨領袖”正需要錢支付他在達拉斯郊外購買的6 000英畝牧場。它還利用一個廣告代理公司,花錢在報紙上買廣告欄目,在其中安插一些有利於美孚公司的文章。它還建立或收買被稱為“瞎虎”的公司。這種公司在外界看來是完全獨立的分銷商,實際上絕非如此。例如,1901年,在密蘇裏州建立了一個銷售石油的“共和石油公司”,在它的廣告上寫着“不要托拉斯”,“不要壟斷”,“絕對獨立”,但暗地裏卻秘密向紐約新街75號匯報,那兒正是百老匯大街26號的後門。

  雖然一些州在向美孚公司發起的攻勢中取得了暫時勝利,但最終沒有一個成功。有一次,美孚石油被逐出得克薩斯,其財産交有關機構代管,該機構在奧斯汀一家飯店裏拍賣,最後又賣給了美孚的代理人。

  然而,法律進攻還是迫使美孚公司改變了組織形式。1892年,作為對俄亥俄州一個法庭裁決的反應,美孚托拉斯解體了,股份轉給20家公司,但控制權仍在原所有者手中。這些公司被組織成“美軍石油股權公司”。在這種新安排下,百老匯大街26號的執行委員會讓位於由美孚石油股權公司的各公司總裁組成的非正式會議,信件抬頭不再是執行委員會,而是“樓上的先生們”。

  但那些“先生們”對這個美孚石油股權公司的組織並不滿意。為了應付持續的壓力,並把公司建立在更堅實的法律基礎上,有必要採取進一步的保護措施。他們在新澤西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該州修改了法律,允許建立控股公司,即持有其他公司股票的公司。這是美國傳統商業法的重大突破。新澤西還力圖使其經營環境有利於這種新型聯合體。因此,1899年,美孚石油股權公司的所有者們建立了新澤西美孚石油公司,作為整個經營活動的控股公司。

  在這期間,美孚內部還發生了另一個重要變化。約翰洛克菲勒已積累了巨大的財富。現在他累了,計劃退休。雖然他只有50多歲,但長期的緊張工作和不斷受到的攻擊,使他元氣大傷。1890年以後,他越來越頻繁地抱怨消化不良和疲勞。他説他正在被釘上十字架。夜裏,他開始在床邊放上一隻左輪手槍。1893年,他患了一種同緊張有關的病——脫髮,並且開始發胖。但是,他讓位的計劃因一系列危機而暫時推遲,如1893年的恐慌和蕭條以及國內外日益激烈的競爭。儘管如此,洛克菲勒還是開始隱退。1897年,在他還不滿60歲時,他終於靠邊站,把行政領導權交給了另一位董事——約翰D阿奇博爾德。

繼承者:熱心石油的人
 
  阿奇博爾德比美孚公司其他高級管理人員更精通石油工業的各個環節。在這之前的20年中,他是美國石油工業最有力的人物之一,而在後來的20年中,他則是最有權勢的人物。

  阿奇博爾德身材矮小,長相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他做事很有主見,不知疲倦,永遠熱衷於“前進”,把心血完全花在了事業上。15歲那年,他隻身從俄亥俄州的塞勒姆登上一列火車,前往泰特斯維爾尋找石油財富。他先是在一個航運公司當職員,薪水微薄,晚上只能睡在櫃&後面。後來他當了石油中間商,整天不閒着,被人稱為具有“石油熱情”的人。這種熱情在當時一派忙亂的油區是迫切需要的。

  除了工作之外,阿奇博爾德沒有其他消遣。他學會用幽默來緩解緊張氣氛,這在後來的矛盾和衝突中,顯得特別可貴。很久以後,一次有人問他,美孚石油是否只管自己的利益,他乾巴巴地回答:“我們並不總是完全出於善心。”他深知如何使自己對別人有用,以及如何證明這一點,特別是對洛克菲勒。早在1871年,他就引起了洛克菲勒的注意。當時,洛克菲勒到泰特斯維爾的一個旅館住店,在登記時,看見在他的簽名上面有另外一個人的簽名:“約翰阿奇博爾德,每桶4。”洛克菲勒被如此自信的廣告所吸引,因為當時石油根本賣不出這價錢。

  阿奇博爾德成了泰特斯維爾石油交易所的秘書。在“南方改良公司”事件和1872年的石油戰當中,他成為油區的領袖人物之一,站出來用最尖刻的言辭譴責洛克菲勒。洛克菲勒看出,他是個抓住油區關鍵問題的人,完全投身石油的人,既能殘酷無情,勇於進取,又能適應環境,隨機應變。1875年,洛克菲勒邀請他為美孚工作,阿奇博爾德立即接受。他的第一個任務是秘密買下油溪地區的所有煉油廠。他以毫不動搖的決心接受了任務。幾個月之內,他就收買和租下了27個煉油廠,而自己也完全累垮了。

  阿奇博爾德迅速升上美孚石油的頭把交椅。他把經驗和活力一起帶進了新的職位。洛克菲勒雖然還同百老匯大街26號保持&&,但從那時起專心從事的是照管他那永遠增長着的個人財富,搞慈善事業,打高爾夫球。1893~1901年間,美孚石油共分紅2.5億美元,其中絕大部分流入那五六個人的腰包,而總數的1/4是洛克菲勒的。

  洛克菲勒卸去了日常職責後,在新的生活方式下逐漸恢復了健康。1909年,他的醫生預言,他可以活到100歲,因為他遵循三條簡單原則:“第一,無憂無慮。第二,進行充分的戶外運動。第三,不暴飲暴食。”洛克菲勒始終了解公司的情況,但並不參與管理,阿奇博爾德也不會允許。

  阿奇博爾德每週六早上都來同這位公司最大的股東討論生意。洛克菲勒仍然保留着董事長的頭銜。按照美孚公司的絕對保密原則,沒有對外宣布他已退休,所以他要對美孚的所作所為負責。洛克菲勒成了所有批評、憤怒和進攻的避雷針。公司高級董事羅傑斯私下透露:“是我們讓他保留這一頭銜的,許多針對我們的案子仍然懸而未決。我們對他講,如果我們當中任何人不得不上法庭,他也必須陪我們一道去。”

“熱門事件”
 
  到19世紀末,對美孚石油的進攻勢頭越來越猛。一股新的強大改革精神——進步主義思潮流行起來。它的主要目標包括政治改革、保護消費者、社會公正、改善工作條件,還有控制和限制大企業。這最後一條變得越來越重要,因為一股大規模兼併浪潮正席捲美國,托拉斯的數量迅速增長。第一個就是美孚托拉斯,創建於1882年。在19世紀90年代,企業聯合的發展速度逐漸加快。據統計,到1898年,已形成82個托拉斯,總資産額達12億美元。1898年~1904年間,又成立了234個托拉斯,總資産額超過60億美元。一些人認為,托拉斯或者説壟斷是資本主義的最終成就,而另一些人則認為這是資本主義走上了邪路,不僅威脅着農民和工人,而且威脅着中産階級和富有企業家精神的商人。他們擔心自己失去經濟權力。1899年,托拉斯問題被看成是整個合眾國面臨的“重大道德、社會和政治鬥爭”。在1900年的總統選舉中,托拉斯是最重要的問題之一。威廉麥金菜贏得選舉後不久,對他的秘書説:“必須立即着手認真處理托拉斯問題。”

  在最先着手處理這一問題的人裏,有一個叫亨利勞埃德的作家。他在1894年寫了一本名為《反對公眾利益的》(Wealth AgainstCommon Weald)的書,尖刻擇擊美孚公司。在他的帶動下,一批無畏的記者開始調查並公布社會上的邪惡和弊病。這些作家確定了進步主義運動的內容,成為這場運動的中堅。這些人後來被稱為“醜聞報道者。”

  率先掀起揭露醜聞報道活動的是《麥克盧爾》(Mcclure抯)雜誌。該雜誌是美國的一份重要期刊,發行量達幾十萬份。發行人是塞繆爾麥克盧爾。此人開朗,敏感,富於想象力。他以紐約為據點,蒐羅了一批有才華的作家和編輯,他們都急於尋找一個大題目。1899年,麥克盧爾在給他們其中一位的信中説:“最大的主題是托拉斯。這將是熱門事件。刊登讀者想看的這方面各種文章的雜誌,發行量肯定好。”

  編輯們決定,選一個典型的托拉斯,揭示兼併和聯合形成的過程。但選哪一個呢?他們討論了糖業托拉斯和牛肉業托拉斯,最後都放棄了。一個名叫艾達塔貝爾的女主任編輯説:“我們必須制訂一個新的計劃,不僅要能夠顯示工業的規模和商業發展過程,以及國家各地的變化,還要清楚地展示那些工業領袖實行聯合和控制資源的重要原則。”

洛克菲勒的“女士朋友”
 
  當時,艾達塔貝爾已經是美國第一個著名的女新聞工作者了,她有6英尺高,看上去令人肅然起敬。塔貝爾把整個身心都撲在了事業上,一直沒有成家。但是,晚年的她卻成了家庭生活的鼓吹者和婦女選舉權的反對者。《麥克盧爾》雜誌的一位女編輯回憶説:“她這人看上去沒有一點女人味,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離群索居”。既然《麥克盧爾》決心要做托拉斯這個主題,塔貝爾考慮要親自調查,目標當然是眾所周知的“托拉斯之母”。徵得老闆麥克盧爾的批准後,艾達塔貝爾開始了最終將導致美孚石油公司垮&的調查。

  塔貝爾是在油區的繁榮與破産中長大的。她的父親曾是位油罐製造商,長期與美孚公司抗爭,但以痛苦的失敗而告終。當年邁的父親得知塔貝爾要為《麥克盧爾》調查美孚公司時,他乞求女兒:“別幹那事,艾達,他們會毀了這家雜誌。”在華盛頓的一次晚宴間,一家與洛克菲勒結盟的銀行的副董事長將塔貝爾叫到一邊,向她提出有關《麥克盧爾》雜誌財政狀況的問題。這似乎是在禮貌地威脅塔貝爾,要她放手。塔貝爾尖刻地回答:“很抱歉,這對我絲毫沒有意義。”

  她不會罷手。她堅信自己能寫出一篇精彩的報道。但怎樣才能直接接近美孚公司呢?馬克吐溫出人意料地幫了她的忙。在美孚公司裏,羅傑斯是資歷和權威僅次於阿奇博爾德的董事,負責公司的管道和天然氣業務。10年前,他曾幫助馬克吐溫整理財務,使他免遭破産,後來又幫他管理投資事宜。羅傑斯很喜愛吐溫的書,常給妻子和孩子們大聲朗讀。兩人逐漸成了親密的朋友。一天,羅傑斯提起,他聽説《麥克盧爾》正準備寫美孚公司的歷史,就請吐溫去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吐溫也是《麥克盧爾》雜誌社的朋友,就去問發行人,最後三轉兩轉,吐溫安排了塔貝爾同羅傑斯的會見。

   1902年1月,塔貝爾見到了羅傑斯。事前,她對面對面地與這位美孚公司的大亨會面還有些忐忑不安。然而一見面,羅傑斯熱情地招呼她。她馬上感到,他“無疑是華爾街最英俊最傑出的人物”。他們很快就一見如故。原來,當塔貝爾還是個小女孩時,羅傑斯不僅也在油區同一個城裏經營一家小煉油廠,而且就住在離她家不遠的地方。他告訴塔貝爾,他為了攢錢買美孚公司的股票,不得不租房子住,這在當時就等於承認自己在生意上是個失敗者。他説,他還很清楚地記得塔貝爾的父親和“塔貝爾油罐商店”的招牌。他説,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可能是誠心實意,也可能是善於揣摸別人心理,事先做了充分準備。他成功地迷住了塔貝爾。許多年以後,她還親切地稱他為“在華爾街升起自已旗幟的海盜中最優秀的一個”。

  隨後的兩年中,她定期與羅傑斯會面。她會被領進一個單獨的會客室;公司的政策禁止來訪者相互碰面。有時,還允許她使用百老匯大街26號的一張辦公桌。她向羅傑斯追問一些事件,羅傑斯則向她提供各種文件、數字,向她解釋、説明。羅傑斯對塔貝爾出乎意料地坦率。比如,有一天,她大膽地問他,美孚公司是如何“操縱立法機構的”。他回答説:“哦,當然我們得想辦法。他們到這兒來,要我們為競選基金捐錢,我們捐了,當然是作為個人……我們把手伸進兜裏,給他們相當多的錢供選舉用。這樣,當某一法案有損於我們的利益時,我們就去找財務管理人,説:‘現在有這麼一個法案,我們不喜歡它,希望你們照顧一下我們的利益。’每個人都是這麼幹的。”

  他為什麼這樣樂於幫忙?有人説這是為了報復洛克菲勒,他們倆已經鬧翻了。他本人的解釋更為現實,他對塔貝爾説,她的文章“將被看做對美孕公司的威描述”,由於她無論如何都要寫,所以,他要竭盡全力使有關公司的事實“顯得公正”。羅傑斯還曾暗示,他或許可以安排一次對洛克菲勒的採訪,但始終沒有實現,羅傑斯也從未解釋為什麼。

  塔貝爾的總體目標是寫一部“敘述性的美孚石油公司史”,“不打算引起爭論,而是盡量生動、戲劇性地描述這個巨大的壟斷集團。”

  不管塔貝爾最初的打算是什麼,她的文章從1902年11月開始在《麥克盧爾》雜誌上陸續刊登後,就像投下了一顆炸彈。月復一月,她向人們講敘美孚石油公司如何搞陰謀詭計,如何索要折扣和鉅款,如何進行殘酷競爭,如何一門心思地賺錢,如何不斷逼迫獨立生産者就範。她的文章成了全國性的話題,並引來了更多人向她提供材料。最初幾個月過後,塔貝爾回老家泰特斯維爾探望家人。她説:“真有意思,事情已經幹起來了,而我沒有遭到綁架或像一些朋友預言的那樣受到誹謗罪起訴,人們願意無拘無束地同我交談。”甚至羅傑斯也繼續熱情地接待她。但是,當一篇揭露美孚公司的情報網如何運轉,它如何向最小的獨立零售商施加強大壓力的文章發表時,羅傑斯大怒,斷絕了同塔貝爾的關係,並拒絕再見她。但塔貝爾對自己所寫的東西毫無反悔之意。

  塔貝爾的系列文章總共連載了24個月,並在1904年11月印成書出版,書名為《美孚石油公司史》(TheHistory ofStandardOil Company)這是一部非常清晰、非常有力的著作,揭示出該公司的複雜歷史,堪稱一大成就。從表面上看,該書行文有所節制,但深層卻翻騰着對洛克菲勒和美孚托拉斯的殘忍行為的憤怒和譴責。在塔貝爾的書中,自稱信奉基督教倫理道德的洛克菲勒被描寫成一位不道德的掠奪者。書中寫道:“洛克菲勒先生系統地玩弄不正當手段,自從1872年以來,他是否同對手進行過一次公平競爭都值得懷疑。”

  該書的出版成了一件大事。一家期刊把這本書譽為“本國同類書籍中最卓越的一本”。塞繆爾麥克盧爾對塔貝爾説:“現在你是美國最著名的婦女,人們都帶着敬畏談起你,就連我也有點怕你了。”後來,他從歐洲寫信告訴塔貝爾,甚至歐洲大陸的報紙也“不斷提及你的著作”。

  那麼洛克菲勒如何反應呢?文章發表的時候,洛克菲勒的一位老鄰居去看這位石油巨頭,提起他稱之為洛克菲勒的“女士朋友”,問洛克菲勒有什麼感想。洛克菲勒回答:“情況同你我小的時候不一樣了。現在的世紀充滿了社會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只要有人在某一商業領域有突出成就,他們就撲向他,喊着要把他壓下去。”

  後來,這位鄰居在評述洛克菲勒的態度時説:“他好像是一場比賽的一方隊員,料定頭上會不時挨幾下。但他絲毫不為受到打擊所動,堅持認為美勒公司的善行要多於惡行。”

托拉斯馴服者
 
  塔貝爾無論如何算不上社會主義者。如果説她對美孚的攻擊有什麼綱領,那就是呼籲一種能對抗大公司勢力的力量。對於1901年繼任總統的西奧多羅斯福來説,這種力量只能是政府。

  西奧多羅斯福當時是入主白宮的最年輕總統。他總是充滿了精力和熱情,體現了那時的進步運動。羅斯福還樂於從事各種改革事業,從調解日俄戰爭到推動簡化英語拼寫。他的計劃的中心內容就是控制公司勢力的發展,這為他贏得了“托拉斯馴服者”的稱號。羅斯福並不反對托拉斯這一組織形式,他甚至認為,聯合與合併是經濟發展合乎邏輯、不可避免的結果。他曾説過,要想通過立法阻擋聯合,並不比把阻擋密西西比河洪水容易,但是,“我們可以利用堤壩調節、控制它們”,也就是通過法規和公眾監督來控制它們。在他看來,要想避免激進主義和革命,保留美國的制度,這種改良是不可缺少的。羅斯福把托拉斯區分為“好的”和“壞的”,只有壞的才應受到懲罰。在他任內,至少發起了45次反托拉斯行動。

   “托拉斯之母”在隨後的戰鬥中首當其衝。美孚公司是羅斯福最有用的靶子之一。對他這位桀驁不馴的騎士來説,再沒有比這條巨龍更好的對手了。在1904年的總統競選中,羅斯福要尋求大公司的支持,美孚捐送了10萬美元。民主黨借此在大公司捐贈問題上大做文章,羅斯福下令把那10萬美元退回去,並向所有選民保證,要進行“公平競賽”,這後來成了他的口號。然而錢是不是確實退了回去則另當別論。

  羅斯福在1904年大選中獲勝之後,他的政府馬上着手對美孚石油公司和石油工業進行調查,調查報告對美孚控制交通運輸提出了冷酷無情的激烈批評。羅斯福本人也對該公司進行了譴責。1906年3月,阿奇博爾德和羅傑斯急忙趕到華盛頓見羅斯福,請求他不要繼續對美孚採取法律措施。會見結束後,阿奇博爾德寫信給弗拉格勒:“我們告訴他,我們受到了一次又一次調查,在報紙一次又一次被報道,但是,只要別人能忍受我們就能。他耐心地聽了我們所要説的一切,我想我們的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會不對總統産生積極影響的。”
 
起訴
 
  阿奇博爾德是在自欺欺人。1906年11月,那一時刻終於到了:在聖路易斯聯邦巡迴法庭,羅斯福政府對美孚公司提出起訴,根據1890年的《謝爾曼反托拉斯法》控告它陰謀限制貿易活動。在此案審理過程中,羅斯福又鼓動起公眾的憤怒。總統公開宣稱:“過去6年中通過的每一項要求誠實從商的措施無不遭到這些人的反對。”私下裏,他對司法部長説,美孚公司的董事們是“這個國家最大的罪犯”。陸軍部宣布,它將不再從這個聯合體購買石油産品。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威廉詹寧斯布賴恩也不甘落後,聲稱對這個國家來説,最大的好事是將洛克菲勒投入監獄。

  美孚公司意識到,它陷入了一場生死之戰。為了自衛,它集結了一大批法律於才,有些是美國法學界最著名的人物。在兩年多的審理過程中,有444位證人出庭作證,出示了1 371件物品,法庭記錄達21卷1.4495萬頁。

  與此同時,還有其他針對美孚公司的訴訟案件。阿奇博爾德有時試圖表現出對這類司法和行政攻擊並不放在心上。在一次大型宴會上,他告訴客人們:“在我44年的短暫生涯中,我一直在艱苦努力,在美國、在哥倫比亞特區和國外限制石油及其製成品的自由貿易。朋友們,我之所以當着你們的面承認這原本屬於機密的事,是因為我相信你們一定不會把我出賣給公司調查局。”然而,儘管他和他的同事們強顏歡笑,內心裏卻憂心如焚。他在1907年的一篇日記中寫道:“聯邦政府在竭盡全力對付我們,總統還專門提名法官組成陪審團,審理這些公司案件。雖然我不認為他們會把我們吃掉,但是,他們可以煽動暴民造成損失。我們要想盡一切辦法保護我們的股東。除此之外,誰也説不出會發生什麼事。”

  在同年的另一起案件中,聯邦法官肯尼索芒廷蘭迪斯判美軍公司非法收取回扣,對它施以2 900萬美元鉅額罰款。這一裁決最終被推翻。但是,1909年,在主要的反托拉斯訴訟中,聯邦法院支持政府,勒令解散美孚公司。當時,已經卸任的羅斯福正在非洲打獵,聽到消息後欣喜若狂。他&&,這一決定“是公正在我們國家贏得的最偉大勝利”。美孚公司立即向最高法院上訴。由於兩位大法官先後去世,最高法院不得不兩度重審該案。工業界和金融界都不安地等待着重審結果。最後,在1911年5月,最高法院堅持聯邦法院的裁決,美孚公司必須解散。

  在百老匯大街26號,董事們都沮喪地聚集在威廉洛克菲勒的辦公室裏,等候着最後裁決。時間在靜寂中一分鐘一分鐘過去,阿奇博爾德緊繃着臉守在自動收報機前。消息傳來時,每個人都驚呆了,對最高法院的這一最後裁決誰都沒有心理準備,美孚公司被勒令在6個月內解散。“我們的計劃”將被法令所粉碎。室內死一般沉寂。阿奇博爾德開始吹起了口哨,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他走到壁爐前,又沉思了一會兒,説:“生活就是一件倒楣的事接着另一件。”然後,又吹起了口哨。

解散
 
  裁決作出之後,美孚公司的董事們遇到了一個大問題:如何把這個如此龐大而又盤根錯節的帝國分開呢?規模簡直太大了。它運輸賓夕法尼亞、俄亥俄和印第安納州所産原油的4/5,提煉全美國所産原油的3/4,擁有全美國一半以上的油罐車,經銷國內所消費煤油的4/5以上,承擔全美煤油出口的4/5以上,鐵路所需的潤滑油90%以上也要由它提供。它還經營許多種副産品,包括年銷700多個品種的3億多只蠟燭。它還擁有自己的海運力量——78艘蒸汽輪船,19艘帆船。所有這些如何拆散?最後,該公司在1911年7月底宣布了解散方案。

  美孚石油公司被分成多個單獨實體。最大的一個是原來的控股公司——新譯西美孚石油公司,它帶走了幾乎一半的凈資産。它最後成為埃克森(Exxon)石油公司,並始終沒有失去領先地位。第二大的是佔凈資産額9%的紐約美孚石油公司,最後變成莫比爾(Mobil)石油公司①。此外,還有加利福尼亞美孚石油公司,後來變成雪佛龍(Chevron)石油公司;俄亥俄美孚石油公司,變成索亥俄(Sohio)石油公司,後來成為英國石油公司(BP)美國分公司;印第安納美孚石油公司變成阿莫科(Amoco)石油公司;大陸石油公司變成科諾克(Conoco)石油公司;大西洋石油公司變成阿克(ARCO)石油公司的一部分,最後又成為太陽(Sun)公司的一個分部。

  一位美孚公司的官員酸溜溜地説:“我們甚至不得不把辦公室的勤雜工派出去領導這些公司。”這些新的實體雖然相互獨立,沒有重疊的管理機構,但它們大都尊重各自的市場,並且繼續保持老的商業關係。每個新公司地盤內的需求都增長得很快,因而相互間的競爭發展很慢。這種狀況還要歸因於分家時的一個法律疏忽。百老匯大街26號顯然沒有考慮到商標和産品名稱的所有權問題,所以,所有新公司都使用原來的産品名稱。這極大地限制了公司間相互侵蝕領地的能力。

  解散帶來了巨大的好處。對美孚石油公司來説,世界變化得太快,它的控制體制變得過於僵硬,特別是對第一線的人來説。美爭的解散從某種意義上講可算是一次偉大的解放。那些分出來的公司的領導者們有了充分施展自己才幹的機會,再也不必為超過5 000美元的資本支出或者50美元的捐贈向百老匯大街26號請示了。

技術的解放
 
  美孚公司的解散,使技術革新也從百老匯大街26號的僵硬控制下解放了出來。印第安納美孚公司很快在石油提煉技術上取得了一項突破,在關鍵時刻幫助了剛剛誕生的汽車工業,從而保住了美國石油業後來最重要的市場。

  在當時的石油提煉技術下,只能從原油中分離出15%~18%的汽油,最多20%。石油工業的一些人意識到,隨着汽車數量的迅速增長,汽油供應不久會變得十分緊張。

  威廉伯頓就是一個清楚地看到這一問題的人。他有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化學博士學位,1889年加入美孚公司,後來負責印第安納美孚公司的石油提煉部門。他是最早在美國工業界工作的為數不多的科學家之一。1909年,即美孚公司解散前兩年,伯頓預見到不久可能出現汽油短缺,開始背着百老匯大街26號以及印第安納分公司研究解決提高汽油産量的問題。終於,他試驗成功了一種“熱裂化”技術,將汽油的比例一下提高到45%。

  然而,發現是一回事,使之商業化又是一回事。伯頓隨後向紐約美孚總部提出申請,要求撥100萬美元,用來建造100座熱裂化塔。總部很乾脆地拒絕了他的申請,甚至連一句解釋都沒有。他們認為這個主意簡直是胡鬧。一位董事私下裏説:“伯頓想把整個印第安納州炸進密歇根湖裏去。”美孚公司解散後,獨立的印第安納美孚公司的董事們立即給伯頓開了綠燈,因為他們同他有更直接地接觸,了解並信任他。

  到1913年初,即美孚公司解散一年之後,伯頓的第一座熱裂化塔投産,成功地用熱裂化技術生産出了汽油。這種熱裂化技術使石油提煉不再受常壓下原油不同成分的分餾溫度的制約,使人能夠控制分子形態,提高最需要的産品的産量。而且,用熱裂化方式生産出的汽油比用自然分離法生産出的汽油有更好的抗爆性,因而可以提供更大的動力。

  這種技術試用成功之後,印第安納美孚公司內部就是否向其他公司轉讓這種技術發生了激烈爭論。一些人認為,這樣肯定會加強競爭對手的實力。但是,1914年,它還是開始向自己市場以外的公司轉讓這一技術,條件是對所獲收益分成。然而,新澤西美孚公司卻一直堅持得到更好的條件,這個前母公司認為,它應該享受更優惠待遇。可是印第安納美孚公司就是不讓步。最後,19155年,新澤西美孚公司只好接受了印第安納美孚公司的轉讓條件,成了這一專利的一個用戶。

  相關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