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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我們的計劃”:約翰 洛克菲勒和美國石油聯合體
1865年2月的一天,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發生了一場奇特的拍賣活動。該城最為成功的一家煉油廠的兩個高級合夥人又一次為擴展的速度發生了爭吵。更為謹慎的一方,莫裏斯 克拉克以散夥相要挾,而作為合夥另一方的約翰 洛克菲勒出乎意料地&&同意。接着兩個人同意舉行一次私下拍賣,出價最高的一方取得公司。
報價從500美元開始,但很快上升。莫裏斯 克拉克很快出到7.2萬美元。洛克菲勒不動聲色地提到7.25萬美元。克拉克舉起雙手,説道:“約翰,我不加了。這買賣歸你了。”洛克菲勒提出當場開出支票,克拉克説不必着急,於是兩人握手告別。
那次握手標誌着現代石油業的開始,並使賓夕法尼亞近乎瘋狂的繁榮所造成的混亂狀況出現了秩序。這種秩序的代表形式即美孚石油公司。在力圖完全支配和控制世界石油貿易的過程中,這家公司發展成複雜的全球性企業,將便宜的照明用油送到世界最邊遠的角落。它按照19世紀後期資本主義的無情冷酷理論和不擇手段、為所欲為的行為標準行事,然而,它也開創了一個新時代,因為它發展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和最大的跨國公司。
石油天才洛克菲勒
美孚石油公司的偉大策劃者就是1865年在克利夫蘭贏得那場拍賣的年輕人。那時,26歲的約翰 洛克菲勒已給人一副望而生畏的印象。他又高又瘦,性情孤僻,少言寡語,信奉清教徒的苦行僧主義。他的面龐有棱有角,尖下巴,一雙冰冷銳利的藍眼睛加上一副不屈不撓的平靜表情常使人感到不安。不知怎的,人們感到他能看穿每一個人的心事。
洛克菲勒是創建石油工業的最重要的人物。有人認為他在美國工業發展史和現代公司演變過程中具有同樣地位。有些人認為他是管理和組織的天才,同時他又屬於最遭忌恨的美國實業家之一,既因為他十分無情,也因為他非常成功。通過他對石油工業和資本主義本身産生的深刻影響,以及身後留下的龐大的慈善事業,人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在公眾的心底永久投下的是一個令人難以捉摸的形象和影子。
洛克菲勒1839年出生於紐約州鄉下,於1937年去世,活了幾乎一個世紀。他的父親威廉 洛克菲勒做木材和鹽的生意,後來舉家遷往俄亥俄州,變成了“威廉 洛克菲勒大夫”,出售草藥和專利藥品。
兒子的性格很小時就已形成:篤信宗教,一意孤行,鍥而不捨,辦事認真,注意細節,對數字既有天賦又感興趣,特別是同錢有關的數字。7歲的時候,他開始了第一樁成功的買賣——出售火雞。他的父親想從小教會他們兄弟做生意的訣竅。據説父親曾對別人誇口:“我同孩子們做買賣,一有機會就賺他們的錢,我想讓他們變得精明。”在中學裏,年紀輕輕的洛克菲勒成績最好的功課是數學。學校強調心算,他在這方面可渭出類拔萃。
為了幹一番“大事業”,洛克菲勒16歲就到克利夫蘭一家農産品運銷公司做事。1881年,他同莫裏斯 克拉克合夥搞買賣,創建了自己的公司。這家公司由於內戰和開發西部引起的需求而興旺一時。莫裏斯 克拉克後來曾回憶説,洛克菲勒“極端地有條理”。洛克菲勒有着在心底同自己説“悄悄話”的習慣,向自己提出建議,重復宗教訓導,提醒自己注意各種陷研——既包括道德方面的也包括實際的。這家公司買賣俄亥俄的小麥、密歇根的鹽和伊利諾伊的豬肉。德雷克上校發現石油後沒幾年,克拉克和洛克菲勒也做起賓夕法尼亞石油的買賣,並且大賺其錢。
1863年,新建的鐵路線使克利夫蘭在這一行業中處於競爭地位,石油的消息和一夜暴富的故事抓住了克利夫蘭企業家們的心。通往市內的鐵路線沿途建起了一家又一家煉油廠。許多煉油廠投資嚴重不足,而洛克菲勒和克拉克所擁有的那家卻從未面臨這一問題。一開始,洛克菲勒認為煉油只是農産品生意的副業。但是不到一年,煉油廠利潤頗豐,使他改變了主意。1865年那場拍賣後,克拉克不再礙事了。家底已經頗為殷實的洛克菲勒成了克利夫蘭30家煉油廠中最大一家的所有者。
偉大的事業 洛克菲勒取得他在煉油業中的第一個勝利正是在那個絕妙的時期。1865年,美國內戰結束,進入了一個大規模擴展經濟、狂熱投機與激烈競爭以及聯合和壟斷的時代。在鋼鐵、肉類包裝、交通等不同行業,隨着技術進步,大型企業紛紛出現。大規模移民開發西部使市場急劇擴大。在19世紀的最後35年中,美國的意比任何時候都更興隆。年輕人的精力、野心和頭腦都被這塊磁石吸了過來。他們捲入了洛克菲勒所説的“大事業”,即取得成就、建立事業和賺大錢。這場通過新發明和新的組織技術展開的事業,使不久前還被血腥內戰搞得四分五裂的農業共和國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工業國。
隨着石油行業的繁榮,洛克菲勒一心一意地投入這場大事業,繼續把賺來和借來的錢投入煉油廠。他建了第二家煉油廠。隨着生産能力的提高,他需要新的市場,於是,1866年他在紐約組建了一家新公司,管理大西洋沿岸的業務和出口煤油。他讓自己的兄弟威廉掌管這家公司。那年,他的銷售額超過200萬美元。
洛克菲勒全力以赴鞏固他的事業——擴充設施,努力保持和改善質量,同時又堅持控製成本。他最先採取了一體化措施,使供應和分銷的職能都處於組織內部,從而避免經營活動受市場波動的影響並改善自己的競爭地位。洛克菲勒的公司購置了土地,種植用來造油桶的紅橡木,並且買了自己的油罐車、設在紐約的倉庫以及在哈德孫河上航行的船隻。從一開始,洛克菲勒就確定了另一條原則並且始終遵守不渝,即建立和保持強有力的現金地位。19世紀60年代結束前,他已經擁有足夠的資金來源,這使他的公司不必像鐵路和其他工業行業那樣依賴銀行、金融家和投機者。理念不僅使公司不受繁榮和蕭條的劇烈波動的影響,而且可以利用這些機會。
洛克菲勒既能看出他的公司和整個行業的發展趨勢,同時又能把握日常經營活動中的關鍵細節。他後來説道:“我是從當記賬員開始買賣生涯的,因此學會了尊重數字和事實,不論它們看上去多麼微不足道。”洛克菲勒埋頭於經營活動的所有細節和各個方面,哪怕它們使人感到不快。他留着一套舊衣服。每當他到油區去,在泥濘不堪的油田到處跋涉、收購石油時,就穿起這套衣服。由於他全心全意的努力,到19世紀60年代末,他已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煉油廠。
1867年,一個名叫亨利 弗拉格勒的年輕人加入了洛克菲勒的事業。他在創建美孚石油公司過程中的影響幾乎不亞於洛克菲勒。弗拉格勒從14歲起就到一家雜貨店當職員,到20幾歲時已通過在俄亥俄州釀製威斯忌酒積累起一筆小小的財富。1858年他將産業賣出,隨後到密歇根州去制鹽,但由於混亂的競爭形勢和市場上供大於求而破産。對這個一開始輕而易舉地賺錢的年輕人來説,這是一個使人清醒的經歷。破産使他深信生産者之間“合作”的價值,同時對“不擇手段的競爭”深惡痛絕。他得出結論:在資本主義難以預測的世界中,為了盡量減少風險,有必要實行合作和聯合。
在初期草創的歲月裏,洛克菲勒同弗拉格勒緊密合作。弗拉格勒負責運輸方面的安排,這對美孚石油公司的成功具有重大意義。
洛克菲勒組織的規模、效率和規模經濟的作用使它能夠在鐵路運費上得到折扣,使運輸成本低於競爭對手,從而在價格和利潤方面具有潛在優勢。弗拉格勒憑藉背後美孚石油組織的力量很快做成有利的交易。
美孚還利用自己的實力贏得“退款”。一個競爭對手可能出價每桶1美元將油通過鐵路運往紐約。鐵路回過來每1美元退回25美分——不是給發貨人,而是給他的競爭對手美孚石油公司!這當然使美孚在同對手競爭時具有更大的優勢。這種作法實際上意味着竟爭對手在不知不覺地補貼美孚石油公司。
“現在試試我們的計劃” 儘管石油市場以異乎尋常的速度擴展,然而需要尋找市場的油增長得更快,結果造成價格劇烈波動,並經常暴跌。煉油商受到的打擊並不亞於産油商。從1865年到1870年,煤油的零售價格下降了一半以上。據估計,煤油供應能力是市場需求的3倍。
對洛克菲勒來説,生産能力過剩的代價顯而易見。在這種形勢下,他着手使這一行業處於自己的控制之下。他和弗拉格勒希望引進更多的資金,但又不危及控制權。他們採取的辦法是將合作關係轉變為股份公司。1870年1月10日,以洛克菲勒和弗拉格勒為首的5個人建立了美孚石油公司①。選擇這一名稱是為了表明顧客可以信賴“標準的産品質量”。當時出售的煤油質量差別很大,如果煤油中含有過多易燃的汽油或石腦油,購買者點燃它的舉動可能成為他一生幹的最後一件事。洛克菲勒在新公司中佔有1/4的股份,而這家公司當時已經控制了美國煉油業的1/10。
新成立的美孚石油公司有了更多的資本,但是整個經營條件繼續惡化。到1871年,煉油業完全處於恐慌之中,利潤額完全消失,多數煉油商在賠錢。就連洛克菲勒這個實力最強的公司,其高層也感到擔心。在這個令人焦慮的時刻,洛克菲勒産生了大膽的想法:將幾乎所有煉油業合併成一個巨大的聯合體。“應該做點什麼事來挽救這一行當,”他後來説。一個實際的聯合體可以做到單憑合夥或&&做不到的事情:清除過剩生産能力,壓制漫無邊際的價格波動,從而挽救這一行業。這就是洛克菲勒和他的同事們議論“我們的計劃”時的含義。然而計劃是洛克菲勒的,付諸實施也是在他指導之下。
美孚做好投入戰役的準備,為日後的兼併積極增加資本。然而,另一方面的事態也在發展。1872年2月,賓夕法尼亞地方鐵路的一個管理者突然提高運費,使將原油從油區運往紐約的成本一下子翻了一番。有傳言説,漲價是一個名為南方改良公司的陌生實體所為。這個神秘公司是怎麼回事?背後是誰?油區的獨立生産商和煉油商感到震驚和恐慌。
南方改良公司體現了另一個穩定石油工業的計劃,將成為努力實現壟斷的象徵。洛克菲勒的名字同它越來越緊密地&&在一起,不過,儘管他是這一計劃的主要執行者,主意卻是鐵路公司出的,它們正想方設法擺脫日趨激烈的運費戰。根據這一計劃,鐵路商和煉油商將聯合成卡特爾並瓜分市場。卡特爾中的煉油商不僅可以得到自己貨物運費的折扣,還要得到退款,即對非成員煉油商所交付的全額運費所打的折扣。洛克菲勒的一位傳記作者寫道:“在所有美國工業家們想出來的消除競爭的辦法中,這是最殘酷、最致命的。”
南方改良公司使整個油區勃然大怒。匹茲堡的一家報紙警告説,這將造成“整個油區只有一個石油買主”。泰特斯維爾的報紙則説,這簡直是在威脅要“榨幹泰特斯維爾”。2月底,3
000個怒火中燒的人打着旗幟擠滿泰特斯維爾歌劇院,同聲譴責南方改良公司。就這樣,“石油之戰”爆發了。鐵路、洛克菲勒和其他煉油商——這些是敵人。生産商在一個又一個城鎮游行,譴責“魔鬼”和“四十大盜”。他們為反對壟斷而有效地抵制煉油商和鐵路。美孚公司設在克利夫蘭的煉油廠平常雇用1,200人,但這時手頭的原油只夠讓70人有事幹。但洛克菲勒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不懷疑。他在石油戰中對妻子説:“為報紙寫文章很容易,但我們有別的事要做。我該怎麼幹就怎麼幹,不必為報紙怎麼説而不安和擔心。”在激戰之中給妻子寫的另一封信中,他確定了一條持續不變的原則:“公眾沒有權力改變我們的私人合同。”
但是到1872年4月,鐵路商和煉油商,包括洛克菲勒,決定拋棄南方改良公司。石油之戰已經過去。表面上是生産商獲勝。後來洛克菲勒説,他早就預料到南方改良公司會失敗,但還是為了自己的目標走了那一步。“等它垮了我們就可以説,‘現在來試試我們的計劃啦’。”洛克菲勒甚至沒有等到南方改良公司失敗。到1872年春天,他已經控制了克利夫蘭的大部分煉油業和紐約一些最重要的煉油廠,成為世界上最大煉油集團的所有者。他已準備好接管整個石油工業。
“要戰爭還是要和平”
洛克菲勒膽大妄為的作戰計劃的目標,用他自己的話説,是結束“沒有任何好處的相互殘殺政策”和“使石油生意變得安全和有利可圖”——在他的控制之下。洛克菲勒既是戰略家又是最高指揮官,指揮着他的部下隱蔽而又迅速地行動,精確地實施計劃。毫不奇怪,他的兄弟威廉用“要戰爭還是要和平”來概括與其他煉油商的關係。
在每一個地區,美孚公司首先試圖收購主要的煉油廠。洛克菲勒和他的合夥人會以敬重、客氣和奉承的態度去接近自己的目標,向他們説明,同其他煉油商相比美孚公司的利潤多麼高。
如果這一切都失敗了,美孚公司會使頑強的競爭對手“感到周身不適”。或者,用洛克菲勒的話説,讓他“好好出一身汗”,從而服輸。美孚會在那一特定市場上降價,迫使競爭對手虧損經營。美孚曾一度導演了油桶荒,對執拗的煉油商施加壓力。在另一次“戰鬥”中,為了打敗對手,亨利 弗拉格勒指示道:“如果你認為他汗出得還不夠,就給他多加幾床毯子。我寧可虧一大筆錢,也不能在這時候作出任何讓步。”
美孚公司的人做事非常神秘——雖然表面上看來外人並不知道什麼,但實際上他們的行動就代表着美孚集團。許多煉油商一直被蒙在鼓裏,不知道在市場上殺價,對他們施加壓力的當地競爭對手實際上是洛克菲勒不斷擴展的王國的組成部分。在戰役的各個階段,美孚公司的人一直以暗語聯絡——美孚自己的代號是“莫羅斯”。
到1879年,“戰爭”實際上已經結束,美孚取得了勝利。它控制了美國煉油能力的90%,還控制了油區的管線和收集系統,並能支配運輸部門。獲勝的洛克菲勒並不忌恨誰。事實上,一些被征服的對手還被納入美孚管理機構的內層圈子,在後來的戰役中成為忠心耿耿的盟友。然而就在19世紀70年代末期,美孚確定統治地位的時候,出現了未曾預料的挑戰。
新威脅 在19世紀70年代的最後時刻,當洛克菲勒認為他已經將一切處置妥當時,賓夕法尼亞的生産商作出最後努力,用一個大膽的嘗試——世界上第一次試驗長途答道輸油——來掙脫美孚令人窒息的禁錮。這次名為“潮水管線”的計劃無先例可循,也沒有任何技術上可行的保證。石油將從油區向東行進110多英里,同賓夕法尼亞鐵路和雷丁鐵路會合。建造過程以聲東擊西的辦法迅速進行,為了讓美孚公司弄不清實際路線,還派出了假勘測隊。直到最後還有人懷疑管道能否成功。然而到1879年5月,石油在管道中流動了。重大的技術成就開創了石油史的一個新階段。管道將成為同鐵路爭奪遠距離運輸的主要對手。
“潮水管線”的成功及其在運輸方面帶來的革命不僅使美孚公司猝不及防,而且意味着它對石油業的控制再度處於危險之中。生産商現在可以繞過美孚公司了。美孚立即行動,在短期內修建了從油區到克利夫蘭、紐約、費城和布法羅的四條長途管線。不到兩年,美孚成了潮水本身的少數股東,並同新管線公司做出匯集待運油料以控制競爭的安排,儘管潮水仍保持了一定的經營獨立性。煉油業的集中完成了,管道的修建標誌着美孚使石油工業一體化的一個主要階段。除了潮水這個部分例外,美孚控制着進出油區的每一寸管道。
要想遏制這個巨人只剩下一個途徑,那就是通過政治系統和法院。19世紀70年代末期,油區的生産商在賓夕法尼亞就歧視性運費向美孚發起了一系列訴訟進攻,要求判處其主要負責人犯有共謀罪。同時,紐約州立法機構關於鐵路的聽證會集中於美孚公司的折扣體系。這兩個州的調查和法律訴訟標誌着對美孚的活動、它的範圍和程度及其折扣和退款行為的第一次公開揭露。賓夕法尼亞的一個大陪審團控告洛克菲勒、弗拉格勒和好幾個合夥人陰謀建立壟斷和危害競爭。人們採取有力行動要將洛克菲勒引渡到賓夕法尼亞。他頗為震驚,要紐約州州長作出承諾,不批准任何引渡命令,從而使這一努力失敗。
儘管如此,這一系列的揭露對公眾輿論所産生總的影響對公司來説是毀壞性的而且是持久的。面紗被揭去,公眾對看到的東西勃然大怒。《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登載了一個系列的評論文章,題目為《大壟斷的故事》。此文被《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等7家出版物所轉載。但這些文章卻沒有對美孚産生直接的影響。不過,約翰 洛克菲勒的神秘形象再也不能繼續掩蓋下去了,在油區,母親警告她們的孩子:“你要不小心,洛克菲勒就會把你抓走。”
托拉斯
為了避開法院和公眾輿論,在洛克菲勒征服的龐大帝國內部建立起一套巧妙的內部秩序和控制措施。首先,這些全國各地的煉油廠聯合起來並沒有明確的法律基礎。因此,後來洛克菲勒在一次宣誓中信誓旦旦地説,美孚石油公司本身並不擁有或者控制一大批它顯然控制的公司。另一位負責人則向同一委員會保證,他自己的公司同美孚並無&&,而他個人的唯一關係是“有權分得紅利”。這就是這一組織的真正線索。在其他公司中擁有股份的是美孚的股東,而不是美孚石油公司本身。當時,公司本身不能擁有其他公司的股份。將股份交付“信託”(托拉斯)的不是俄亥俄州的美孚石油公司,而是那家公司的股東。
1882年1月2日簽訂的《美孚石油信託協定》推敲、確定了“信託”(托拉斯)一詞的法律含義。這一協定是對19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法律和政治攻擊所做的反應。同時也還有一些同個人關係更密切的原因。洛克菲勒和他的合夥人開始考慮死亡和繼承問題,並得出結論:按照當時的制度,他們當中某一個人去世可能會導致混亂、爭執、訴訟和關係惡化。一項信託協議將使所有權更有條理,避免將來産生爭吵。
在籌備托拉斯的過程中,“對每一英尺管道進行了測量,對所有建築作了估價”。他們設立了一個託管人董事會,將所有受美孚石油控制的實體的股份交給託管人,隨後托拉斯發行股票,在總共70萬股中,洛克菲勒持有19.17萬股,而僅次於他的弗拉格勒持有6萬股。託管人代表美孚石油的41個股東擁有各個公司的股份;並負責對托拉斯擁有全部股份的14個公司和擁有部份股分的26個公司進行“全面監督”。他們的職責包括選擇經理和高管——其中可能包括他們本人。這是第一個大“托拉斯”,並且完全合法。但這也是為什麼托拉斯這個以往保護寡婦和孤兒的措施變得具有貶意並招人忌恨。同時,他們在每個州設立了單獨的美孚石油機構來控制設在該州的實體,托拉斯協定建立起一個中央機構來協調和理順各個經營實體的活動。隨着商業活動規模日益擴大,解決這一問題變得更為迫切,建立托拉斯使洛克菲勒和他的夥伴具有“有效地經營全球性産業所需要的法律保護和管理方面的靈活性”。
法律形式的問題解決了,那麼如何解決管理新實體這一實際問題呢?如何將這麼多獨立的企業家和生産這麼多産品——煤油、燃料油、外加約300種副産品——的眾多企業集合進新成立的托拉斯呢?逐漸形成的是一種通過委員會管理和協調的制度。先後出現的有內部貿易委員會、出口貿易委員會、製造委員會、人事委員會、管線委員會、包裝委員會、潤滑劑委員會,後來還成立了生産委員會。每日報告從全國各地飛向委員會。在所有委員會之上,是由最高管理人員組成的執行妄員會,負責確定總的方針和方向。執行委負會更多下達的是要求、建議和推薦,而不是命令。但是沒有人對其權威和控製表示懷疑。從洛克菲勒在一封信中所做的評論可以看出總部和現場的關係:“你們在現場的先生可以比我們更好地作出判斷,但是不要讓我們失去對政策的控制。”
在19世紀80年代,一項曾在70年代指導美孚公司的基本戰略變得更為明確:做低成本生産者。這要求有效地運轉,控製成本,努力擴大規模和産量,不斷關注技術和不斷爭取更大的市場。為了實現高效,他們合併了煉油機構,到80年代中期,美孚設在克利夫蘭、費城和新澤西的3家煉油廠就生産了世界煤油供應量的1/4。對成本的關注從未放鬆,有時甚至計算到小數點後第三位。洛克菲勒説過:“一切都要計算清楚,這一直是我經商的原則。”美孚利用優越的通訊手段,在股票套利交意和利用各地油價價差獲利方面佔很大便宜。該公司還利用不同尋常的內部情報與諜報系統監視市場條件和競爭對手。它持有一套幾乎包含所有國內油料收購商情況的分類卡片。它可以查出獨立經營商運出的幾乎每一桶油的去向,以及從緬因州到加利福尼亞的每一個店主從哪得到煤油。
奇蹟
在整個19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初,洛克菲勒創立和引導的公司繼續擴展。科研也被納入經營活動。産品的質量以及如何使從煉油到地方分銷的整個經營井然有序,甚至清潔衞生,都受到極大關注。推銷系統的擴展,是這一行業的必備條件。公司需要與其巨大能力相適應的市場,這迫使它咄咄逼人地去奪取“世界各地的最大市場”。洛克菲勒又説:“我們需要規模。”而公司的生産規模的確穩步擴大。
為了直接&&消費者,美孚石油採取行動取得對銷售活動的控制。到19世紀80年代中期,它對銷售的控制已達到與對煉油的控制不相上下的地步——大約80%。它取得這麼大市場份額的手段同樣是殘酷無情的。公司推銷員力圖恐嚇競爭對手和敢於承接競爭産品的零散商人。美孚推出一系列使銷售更為有效、成本更低的新方法。為了取消笨重、漏油、蹩腳而又昂貴的油桶,公司費了不少力氣。一項創新是用鐵路油罐車取代堆放油桶的車廂。美孚還在美國的大街上用馬拉油罐取代油桶,從而可以向零售商支付1品脫到5加侖之間任意數量的煤油。木桶儘管仍是衡量石油數量的標準,但最後只是用來將油運往邊遠內地,並且不再返回。 一個中心思想構成洛克菲勒營營活動的基礎:他相信石油,他的這一信仰從未動搖過。原油價格下跌並不會使他焦慮,而是提供了買進的時機。他在1884年下達指示:“希望原油再度下跌……我們執行委員會將不因任何統計和消息而停止買進。我們不要像有些人那樣在市場落入谷底時失去信心。過後不久他又補充説:“如果我們不買進肯定會犯大錯誤。”
高級經營集團包括洛克菲勒、他的兄弟威廉、弗拉格勒和另外兩個人。他們一共控制4/7的股份。這一集團還包括另外十幾個人,幾乎個個都是任性、固執己見,都是很成功的企業家,而且以前大都是洛克菲勒的競爭對手。洛克菲勒後來説過:“説服堅強有力的人並不總是很容易的事。各種丟失和決策都拿出來進行討論。只有把問題翻過來調過去,預計到各種可能的突發事件,最後就正確的方向達成一致意見,才能採取行動。我們當中有些人希望立刻投入大筆資金,另外一些人則希望穩健一些。一般總是作出妥協,每次解決一個問題,既不像最激進的人所希望的那樣快,也不像最保守的人樂意的那樣謹慎……最後表決時總是一致通過。”
高級經理人往往乘坐後班車和夜班車在克利夫蘭與紐約、匹茲堡與布法羅、巴爾的摩與費城之間往返穿梭。1885年,托拉斯遷入新總部——紐約百老匯大街26號的一幢9層樓房。整個集團聽從那裏的指揮——首先是執行委員會的指示。高級執行官員每天在頂層的一個專用餐廳共進午餐。他們在吃飯時交換重要消息,各種主意,並形成一致意見,在洛克菲勒的領導下,這些往日的競爭對手建立起一個活動範圍與規模都史無前例的公司——一種新的組織形式,並以令人震驚的速度迅速發展。
“買進所有能得到的”
然而美孚並沒有進入這一行業的一個關鍵部分——原油生産。這一領域風險太大,太反復無常,投機性太強。誰知道什麼時候哪口井會枯掉?最好讓生産商承擔那種風險,自己把力量集中在可以合理組織和管理的部分——煉油、運輸和推銷。
然而美孚的巨大環球體系中總有一點不安全的感覺,總使人擔心石油會流盡。大地賜予的這一禮物可能會像它突如其來時那樣突然消失,揮霍性開採很快耗盡了油井的生産能力。就美國的石油生産而言,賓夕法尼亞就是全部行業,而在該州其他地方發生的事很可能將是整個油區的命運。如果沒有原油,所有的硬體和投資,如煉油廠、管線、油罐、輪船、推銷系統等,又有什麼價值?許多專家告誡説,油區很快會枯竭。1885年,賓夕法尼亞州地質師警告説,“令人驚異的石油表現”只是“暫時的和正在消失的現象——年輕人將親眼看到這一現象壽終正寢”。
就在那一年,美孚的專家們告訴最高決策人之一的約翰 阿奇博爾德,美國生産量下降幾乎不可避免,而找到另一個大油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這些警告足以打動阿奇博爾德,以每股1.75美元~1.80美元的價格賣掉一些他在美孚的股份。幾乎同一時間,有人告訴他在俄克拉荷馬發現了石油的跡象。他回答説:“你瘋了嗎?怎麼,我願喝掉密西西比河以西生産的每一加侖油!”
但是就在石油工業正要衝出賓夕法尼亞的那一時刻,俄亥俄西北部突然戲劇性地發現了石油。那裏自從有人定居時人們就知道芬德利附近有可燃油泉。在與印第安納州交界的地區,即後來的利馬-印第安納油田,緊接着出現了一次生機勃勃的繁榮局面。新發現的油田産量豐饒,到1890年已佔到美國産量的1/3!
洛克菲勒作出了他最後一個重大戰略決策-直接進入石油生産領域。他同他的同事一樣極端厭惡石油生産商。的確,他們是群投機者,為人不可靠,行為像貪婪的淘金者。然而在利馬,出現了一個機會,使美孚能以很大規模控制自己的原料,在石油生産方面運用合理經營原則,使供應和存貨與市場需求平衡。一句話,美孚將在相當程度上不受石油市場波動以及“淘金營地”混亂的影響。而這正是洛克菲勒非常希望美前進的方向。
賓夕法尼亞接近枯竭的跡象發出警告:是應該大膽行動的時候了;而利馬則提出無可爭辯的證據,表明石油工業在賓夕法尼亞之後仍有前途。但是仍然有兩個主要障礙。一個是俄亥俄石油的質量。它的性質與賓夕法尼亞原油差別很大,有一種很難聞的硫磺味,就像臭雞蛋。有些人將利馬原油稱為“臭鼠由汁”。當時沒有現成的辦法去掉這種氣味。在找到這種辦法之前,俄亥俄原油的市場有限。
第二個障礙來自百老匯大街26號之內那些更為慎重的同事的固執態度。他們認為風險太大。一開始,洛克菲勒主張公司應該買下盡可能多的原油,存在該地區各地的油罐裏。從俄亥俄地下流出的原油數量極大,結果價格從1886年的每桶40美分跌到1887年的每桶15分。但是洛克菲勒的許多同事反對買下當時還沒有什麼用處的油。正如洛克菲勒所説的:“董事會中的保守兄弟,極其恐懼地舉起雙手,拼命反對我們幾個人。”然而最後洛克菲勒佔了上風,美孚石油存下了4
000多萬桶利馬原油。隨後,在1888年和1889年,美孚石油雇用的德國化學家赫爾曼 弗拉希想到,如果在伴有氧化銅的情況下提煉原油,就可以去掉硫磺,解決臭雞蛋氣味的問題,從而使利馬原油成為一種可以接受的煤油原料。洛克菲勒的利馬賭注下得很值得。弗拉希實現突破之後,利馬原油的價格立即從美孚買下時的每桶15美分翻了一番,達到每桶30美分,並且繼續上升。
洛克菲勒繼續推動公司買下一大塊産油地産。參與石油行業的人中最粗暴、沒有規矩的就是生産商,無論在管理油田還是商業往來方面都是如此。現在有了一個建立更有秩序、更為穩定的結構的機會。他的同事同以前一樣,很不情願甚至反對。洛克菲勒毫不動搖,再次得勝。對於可以收買的租借權,他乾脆命令“盡我們所能買下”。到1891年,幾年前還幾乎完全置身於生産領域之外的美孚産油量已經佔到美國原油總産量的1/4。
美孚決心在印第安納州密歇根湖畔的荒蕪沙丘中一個叫懷廷(Whitting)的地方建立世界最大的煉油廠,加工利馬原油。在那兒如同其他地方一樣。美孚尊崇保密的原則在起作用。非常明顯,美孚在建一個煉油廠,可《芝加哥論壇報》的記者仍然無法從口風極嚴的建設項目經理馬歇爾先生那裏得到任何消息。
此外還有價格問題。多年來,價格一直反映出油區和紐約石油交易所裏近乎瘋狂地買賣石油的憑證。在19世紀90年代,美孚石油負責收購原油的機構約瑟夫 西普代理公司同其他人一樣,通過在交易所取得“憑證”在公開市場上買進石油。西普公司在油井直接買進時,取當日交易所最高價和最低價的平均數。然而西普越來越多地從生産者那裏直接買進,獨立煉油商也照此辦理。90年代初,交易所的交易額不斷下降。
最後,1895年1月,約瑟夫 西普以具有歷史意義的《致石油生産商通知書》結束了石油交易所的時代。他宣稱,交易所中的“交易已不再可靠地反映産品的價值”。從那時起,在所有購買中“支付的價格將同世界市場證明恰當的數額一樣,但不一定是交易所中對石油憑證的出價”。他又説,“每日行情報告將由此辦公室向你們提供”。西普和美孚石油作為賓夕法尼亞和利馬85%~90%的石油的買主和所有者,現在實際上決定了美國原油的收購價,儘管總是受到供求關係的約束。洛克菲勒的一個同事説:“每天我們面前有能從世界所有市場得到的最佳信息,我們從中制定盡可能好的一致價格,這就是我們得出現貨價格的基礎。”
建設者 在各個方面,美孚經營活動的規模都令人畏懼,大有壓倒競爭者之勢。然而它並沒有完全的壟斷權,甚至在煉油業中也沒有。大約有15%~20%的石油由競爭對手們出售,美孚的董事們也願意容忍這種狀況。控制85%的市場足以使美孚維持它所珍視的穩定。洛克菲勒建立了垂直結合的石油公司。許多年之後,俄亥俄美孚石油公司裏洛克菲勒的一名繼承人談到洛克菲勒最重大的成就時説:“他本能地意識到,秩序只能來自對眾多的工廠和資金實行集中控制,並以産品從生産者有秩序地流向消費者為單一目標。這種有序的、經濟有效的流動,就是我們今天所説的‘縱向結合’。”他補充説:“我不知道洛克菲勒先生是否用過‘結合’一詞,我只知道他抱有這種想法。”
有些評論者對洛克菲勒的成就感到困惑不解。1882年,美國政府的權威刊物《礦産資源》(Mineral
Resources)宣稱:“無疑該公司幹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通過它的努力,煉油成為一項商業活動,運輸大大簡化了,但是要明確指出這一善舉中摻雜多少惡意是不現實的。”
對其他一些人來説——如美軍的競爭對手和相當一部分公眾——評論具有毫無爭議的負面性。對許多生産商和獨立煉油商來説,美號石油是一隻大章魚,要捕獲所有競爭對手。對整個石油工業中那些曾經由於洛克菲勒的陰謀詭計而吃苦不迭的人來説,他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惡魔,在追逐金錢和統治的過程中,虛偽地乞求神靈保祐。
洛克菲勒的一些同事對批評的核心點感到傷心。其中一個在1887年對洛克菲勒寫道:“我們取得了商業史上無與倫比的成功,我們的名字傳遍世界,但我們在公眾中的形象卻無人羨慕。我們被當做邪惡、鐵石心腸、壓迫、殘忍的代表(我們認為這是不公正的)……寫這些並不使人愉快,因為我一直希望在商業生涯中能有一個受人敬重的地位。”
洛克菲勒自己倒沒有這種苦惱。他認為,他只是在按資本主義精神行事。他甚至力圖爭取新教教士和社會福音派牧師來為美孚石油辯護。總的説來,他對批評不屑一顧,堅信美孚石油是改善人類境遇的工具。它以穩定取代混亂和反復無常,使社會向前邁進了一大步,並將“新光明”這一禮物送給了黑暗的世界。它提供了資金、組織和技術,承擔了創建全球市場和為之服務的極大風險。對他來説,美孚的成功是邁向未來的勇敢步驟。洛克菲勒退出公司管理活動之後説:“聯合體已經紮下根來,個人主義已一去不復返。”他還説,美孚石油是“我們國家曾有過的建設者”中了不起的一個,甚至可能是最了不起的一個。
馬克 吐溫和查爾斯 達德利 沃爾納在他們的小説《鍍金時代》(TheGilded
Age)中,抓住了美國內戰後幾十年的特徵:“籌謀宏圖大業,進行各種投機鑽營……為了暴富而慾火中燒。”洛克菲勒在某些方面是他那個時代的真正體現。美孚石油公司是一個不惜“切斷別人喉管”的無情競爭者,而且他成了最富有的人。其他許多由巧取豪奪而成大亨的人是靠投機、操縱股票和資金以及徹頭徹尾地欺詐——欺騙他們的股東——發財致富的,而洛克菲勒聚斂財富卻是靠投身一個新興、瘋狂、難以預料而又反復無常的行業,並根據自己的邏輯無情地將之改造成具有高度組織性的、涉及面很寬的、滿足世界渴求光明需要的事業。
“我們的計劃”成功地超出洛克菲勒最大膽的預想,但它最終將失敗。在美國,公眾輿論和政治進程將起來反對聯合體和壟斷以及被視為無法接受的傲慢和不道德的商業行為。與此同時,在美國洛克菲勒鞭長莫及之地,在遙遠的巴庫、蘇門答臘、緬甸以及後來的波斯,一些新的人物和新的公司涌現出來,並證明他們是堅韌不拔的競爭者。他們之中有些人生存下來,興旺發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