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市計程車司機個人出資18萬至20萬元購買的計程車，所有權與經營權卻歸計程車公司所有。一對開計程車的夫婦因交涉“兩權”被打，致一死一重傷。

　　這一事件激化了“兩權”矛盾，從7月30日至8月1日，全城10000余輛計程車的“的哥的姐”們，集體停止運營，市內交通陷入有車不能坐的癱瘓狀態。

　　事件發生後，雖然鄭州市政府迅速作出應對，採取切實可行的措施，平息了各方矛盾，但暴露出的計程車管理體制問題卻令人深思。

　　2007年8月1日，鄭州市西大街。鄭州市計程車停止營運第三天早晨，一些計程車開始零星上街載客。但街頭仍然可見不挂牌照的計程車，另一些計程車的前擋風玻璃上則挂著“今日休息”的牌子。
　　從7月30日上午6時30分起，鄭州市10000余輛計程車開始集體停止運營，市內出租交通陷入癱瘓狀態。
　　7月30日上午，昔日車滿為患的河南省會鄭州街頭，突然呈現出少有的寧靜。細心的市民發現，平日街頭唱主角的計程車，一夜之間“蒸發”得無影無蹤。
　　多列火車駛入鄭州站，上千名乘客出站後，卻未見一輛計程車相迎。公共汽車也寥寥無幾，據説全被堵在路上了。旅客們不得不提著行李，乘坐摩托車、三輪車，甚至徒步行走在路上。習慣于出行“打的”的市民不斷發出這樣的疑問：炎炎夏日，旅遊旺季，正是計程車營運的好時機，為什麼在街頭愣是打不著車呢？
　　8月2日，鄭州計程車全部恢復營運，計程車將高挂的“今日休息”的牌子撤下，但此前發生的事件顯然已對城市交通産生影響。“那兩天道路被堵塞，整個鄭州的公共交通幾乎陷入癱瘓。”一位市民描述説。
　　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商戶説，7月30日那天，從火車下來的外地乘客打不到車，拖著行李站在街上不知所措。深夜下車的乘客，樣子更可憐。一些外國遊客望車興嘆之余更是困惑不解，他們很遺憾地説，這樣做實在很影響這個著名旅遊城市的形象。
　　停運事件中，一些載客的計程車“就像做賊一樣”，一位市民對《民主與法制時報》記者説，一旦被已經停運的其他司機發現，這些車輛會立即遭到石塊襲擊。一位計程車司機在7月31日的遭遇更為尷尬：“那天孩子突然高燒需要送醫院，出車前我把車牌摘下來，又用白紙把車身糊了一圈，四周寫上‘自用’，這才敢開出家屬院。”他還説：“罷工純粹是我們自己的損失，四五天要損失1000多元，但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只有這樣了。”

　　事件的導火索

　　鄭州市計程車業始于1985年，目前共有10607輛、從業人員近兩萬人，計程車公司有58家，行業規模居全國大中城市第九位，年運送乘客達1.1億人次。
　　在鄭州，大多數計程車司機為下崗職工、失地農民和城鎮待業青年。計程車行業收入雖然不高，但相對比較穩定。
　　《民主與法制時報》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鄭州市計程車大多由個人購買，鄭州市城市公共交通客運管理處為便于管理，規定計程車司機必須與計程車公司簽訂挂靠合同才能參加運營。在萬余輛計程車中，約90%左右的計程車都有挂靠公司，並與公司簽訂了挂靠合同，而剩余大約10%左右的計程車因原來挂靠的某公司經理攜款出逃，最後改為客運管理處下屬的托管部直接管理。而凡簽訂挂靠合同的計程車都歸挂靠公司管理，計程車的營運權、行車證以及經營權都歸公司所有，司機每月還要向公司交納一定數量的“管理費”。
　　然而，由于缺乏規范性和有效監督，一些出租公司將本屬于司機所有的計程車以運營權的方式抵押出去，向銀行貸款或者進行投資，侵佔個人資産。計程車司機對此深感不滿，在2005年鄭州還發生過某計程車公司法人代表魏某攜公款出逃一案。而計程車所有權、經營權的變更過戶也不是計程車業主個人所能決定的問題，存在各方矛盾和利益分配，因此多次反映無果。
　　一位姓王的計程車司機向記者透露：“這次罷駛事件源于計程車産權和經營權無法落實到位，是司機自發組織的活動。早前在內部廣發宣傳頁有一個多月，同時通過車載電臺通告此次罷駛事件，目的是要求公司歸還‘三權’(營運權、行車證、經營權)。”他還告訴記者：“罷駛事件在很久以前就已埋下伏筆。今年3月份，鄭州市銀河出租汽車服務有限公司的23名司機將自己所在的公司告上法庭，要求解除挂靠合同，但沒有結果。4月9日，該公司發生一宗刑事案件，計程車司機宋利民因合同問題與公司發生糾紛，最後竟被毆打致死，其妻子被打成重傷。前段時間鄭州又發生了計程車司機因挂靠合同糾紛被其所在公司毆打重傷事件，並有一些計程車公司把司機購買的汽車抵押給銀行，投資虧損，成為此次停運的導火線。”
　　一位熟悉內情的業內人士評價説，個體經營者為了謀生，花費18萬至20萬元買來的計程車，産權卻不能屬于自己所有。因為當地許多計程車公司立下“行規”：凡與計程車公司簽訂挂靠合約的，計程車的所有權和經營權這“兩權”必須歸公司所有。許多車主既無養老保險，又無醫療保險，已把車看作保險底單，如果經營權一旦歸公司所有，他們將直接面臨生存問題。用計程車司機們的話説，這分明是自己“花錢替別人養兒子”，司機們對于這種帶有霸權或壟斷性質的不平等條約耿耿于懷，以致爆發出這次不可收拾的全行業矛盾。10000余輛計程車司機“集體休假”，損失的不僅是計程車司機自己，還有急于出門的廣大市民，更給一個城市的形象抹上了陰影。

　　計程車“集體休假”風波

　　7月31日晚上，一位搜狐網友當天在其部落格中感嘆：“突然想到，今天可是全鄭州計程車罷駛啊，不知要有多少人在雨地裏回不了家了。現在終于了解到計程車有多重要了。停運這一天，公交車幾乎擠爆，看病的、生孩子的坐不上車，120滿街狂奔。”
　　另一位網友“袁妙不可言”在其部落格上貼出了一篇題為“少了計程車的鄭州”的帖子：“這個早晨，不再堵車，不再顯得忙碌，路上少了很多紅色和綠色，只剩下黑白！” 帖子頗有幾分詩意，但其中的含義似乎又盡在不言中。
　　“7月30日清晨6點30分左右，約200名計程車經營者開始在鄭州人流量較大的路口攔截過往計程車、公交車，並阻塞交通。”一位現場目睹整個事件過程的市民向記者描述了當時的情況。從西大街出發，沿二七塔到主幹道金水路等繁華地段，近30分鐘車程，只見兩三輛計程車，且前擋風玻璃都挂有“今日休息”的牌子。在花園路，平日計程車隨處可見，當天卻不見蹤影。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路上交警明顯增多。而號稱“迎賓大道”的金水路，是狹長的鄭州城區橫貫東西的主幹道，在通往火車站的路口，至少有5處被封堵。7時30分，計程車司機小劉沒有照常開車，而是騎著自行車出門。走到南陽路上的大石橋立交橋，他看到大約有十一二輛計程車橫七豎八地攔在路中，有人甚至將隔離欄桿橫擋在路上。
　　“被圍堵的這些路口是鄭州市的主要交通要道，事實上，整個鄭州的交通已基本癱瘓。”一位開私家車出門辦事的張先生因無法通行不得不拐回家。一位市民告訴記者，從7月30日起，停運的計程車司機只要見到街上運營的計程車，就會扔拋石塊和礦泉水瓶子進行襲擊。一些計程車司機説，大家都在自發地爭取自己的權益，極少數司機卻趁機營運，自然引起同行憤怒。
　　有市民稱，在此次停運事件中，全市有多輛車輛被打砸，也有部分司機和乘客被打傷，公安機關依法抓獲處理了一些鬧事的人員。
　　與此過程相伴隨的是官方積極的斡旋行動。
　　記者從有關渠道得到一份鄭州市客運管理處2007年7月20日發布的文件——《關于化解計程車司機“730—83”非法集會的處置預案》，文件顯示：為控制事態發展、及時化解非法集會罷駛事件，客運管理處向58家計程車公司派出工作組，要求各公司經理採取教育、勸誡等各種方式，確保本公司出租汽車業主當日不參加非法罷駛，正常營運。
　　文件發布的時間説明，鄭州市客運管理處應對計程車停運的工作還是走在了前面。事發後，鄭州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又成立了“鄭州市出租汽車行業穩定工作領導小組”，制定工作預案，對司機合理的訴求予以支援，保護其合法權益；做部分停運計程車司機的思想工作，幫助他們理順情緒，恢復營運；公安機關對攔截、威脅正常營運計程車的個別人堅決打擊，違法者要依法處理。並進一步研究符合鄭州實際的計程車行業管理辦法。
　　8月15日上午，記者來到了鄭州市客運管理處，樓下零零散散地停著一些計程車。記者隨機採訪了一些司機，司機們對前幾天停運事件還心有余悸，他們告訴記者：“在現有體制下，計程車公司如果能嚴格執行政府政策，‘鄭州模式’基本上産權明晰，但偏偏是，‘經是好經，卻被歪嘴和尚給念歪了。’”
　　在鄭州市客運管理處，記者見到了該處武保利主任，武主任得知記者要採訪前幾天的停運罷駛事件時，顯得相當謹慎，並一再表明：“沒有上級領導批準，不接受採訪。”幾經周折，武主任才給記者復印了客運管理處下發的55號和59號文件，但對記者提出的問題卻不發表任何意見。

    停運事件暴露管理體制病灶

　　《民主與法制時報》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今年年初，為保護個體營運者的利益，鄭州市城市公共交通客運管理處下發文件明確了所有權和經營權歸計程車經營者的合理性與合法性，但該文件在落實執行時，卻遇到了重重阻力。于是，就有司機們質疑“計程車公司通過簽訂不平等合同的方式，迫使計程車業主放棄自己花錢購買的計程車産權，這無疑是明目張膽的剝奪，也是再霸道不過的侵權行為。計程車公司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營運企業，他們哪來如此大的特權？”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法學博士王軍，從1998年就開始關注計程車問題，他是我國第一個從經濟學和法學入手對計程車問題進行專題研究的專家。王軍教授談了自己的觀點：“計程車業關乎市民出行，更關乎一個群體、一個行業乃至一個城市的生存狀態和管理能力，社會影響重大。盡管計程車業的改革近年已有很大進展，但一些體制弊端卻盤根錯節，不但未見消微，反而愈見叢生。計程車頻頻停運，暴露出的計程車管理體制問題令人深思。”
　　王軍教授説：“計程車所有權和經營權牽涉到千萬司機和消費者的利益，利用市場杠桿和公開聽證程式，能夠比政府部門強行規定做得更好，成本更低。而頻頻發生的‘計程車停運事件’表明，管制下的計程車市場常常無法平衡各方利益訴求，最終導致矛盾加大。‘在不存在市場失靈的地方創造出了市場失靈’，恰恰説明瞭這種管制的失靈。”
　　《中國經濟時報》記者王克勤曾對北京計程車行業做過長時間的深入調查，並寫了《北京計程車壟斷黑幕》一文。本報記者通過比較發現，鄭州計程車行業的經營和管理與北京計程車業有許多相似和相同之處：計程車經營權本來是社會公共財富和社會公共資源，如今卻成了一小部分人手中的特權。這都是因為政府部門給予一些企業排他性的出租運營服務的權力，從法律上排除了競爭的可能，從而保護了少數人的利益卻損害了大多數人的利益，這就是典型的“法定壟斷”。這種壟斷下的管理體制導致的結果只能是“虧了國家，苦了司機，坑了百姓”。
　　中國社會科學院有關專家的研究表明：開計程車屬于個體勞動者性質，這個行業既不需要高新技術的投入，也不需要巨額資金的運作，是勞動密集型行業。在國民經濟中，計程車公司這一級沒有任何存在的經濟價值和政治意義，因為大部分資本和所有稅費，都來自司機。政府收到的稅金相比計程車公司的收入，簡直低得可憐。因此，應該將車交給計程車業主經營，由車主直接向國家納稅。

　　計程車改革路在何方

　　目前，對計程車的管理，全國還沒有統一的計程車客運管理法，河南省至今也沒有統一的計程車管理法規、規章以及配套的實施細則。在河南，現行的管理多是依據當地市政府和部門制定的行政規范性文件。
　　由于計程車客運管理立法的空白與管理的不完善，使得計程車客運市場存在著許多問題。而隨著計程車行業的發展，原來的管理模式與現在計程車業的狀況也已不相適應，同時也帶來了一些後果。比如，不能打破現有層次較低的部門規章或規范性文件的管理現狀。這些問題，阻礙了計程車行業的健康發展。
　　在調查採訪中，許多計程車司機向記者反映，政府部門早就應該正視計程車行業的公用事業性和行政壟斷性，通過明晰産權，核定合理利潤，採取靈活多樣的經營方式，改變計程車産業不合理的利益和風險分配機制。在政府出讓經營權時應合理限價，減輕投資人與司機的牌照成本，對于是企業經營還是個人經營，讓市場去選擇。要根本解決計程車管理工作中遇到的問題，就必須制定符合本地客運計程車管理的法規。
　　而此次停運事件，政府能夠高度重視計程車司機的呼聲，並以最快速度理順管理體制，堵塞漏洞，也得到許多計程車司機的體諒，這也是計程車司機很快結束停運、恢復營運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