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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正解決社會流動性過剩的問題,不是想辦法怎麼把老百姓口袋裏的錢擠出來,而是把社會資本引導到投資知識、創造、信用這些最有長久建設性的因素上
流動性:一個新的關鍵詞
近來坊間頻繁出現的一個詞叫“流動性”。而且這個“流動性”似乎成了讓人頭疼的事。 這和我們的直觀經驗是完全相反的。具體到個人或者家庭,總是希望自己的資産流動性越強越好,假如利率相同的情況下,誰的錢都願意存成活期而不是定期。所以銀行不得不定出更高的利率才能引誘儲戶把錢存成定期,定期存款存進了銀行,就等於把儲戶手裏的流動性轉移到了銀行,儲戶捏着一張死存摺,銀行手裏就多了“活錢”。對企業也是一樣,資産流動性差就不容易抗風險,有一句商界名言是“現金為王”,一個企業資産再多,現金流一出問題就歇菜了,比如嚴介和前些日子資金鏈出問題就出在資産流動性差上。 那麼問題就隨之而來,為什麼流動性在每一個微觀層面對個人家庭乃至企業都是好事,對國家怎麼就成了壞事呢?其實也不能一概而論,政府也希望自己手裏的資金流動性強一些,一年幾千億的公車開支、招待費包括蓋大樓都要從這裡來。不過一旦這種流動性成為政府控制不了的流動性,麻煩就隨之而來,大筆的資金一旦匯成潮流,帶着群體慣性流動,國家就吃不消了。相當於一個人身體裏的血液,一下子涌到腦部,過會兒再一下子涌出來,全身的信號都紊亂了,幾個來回人差不多就廢了。
不安全感造成流動性
是什麼造成中國社會現在的流動性過剩呢?幾乎所有學者寫文章都説,流動性是因為雙順差,這話老百姓哪能聽懂呀,而且在我看來這種解釋是一個廢話,根本沒説到點子上。國家有順差了,等於是一個家庭錢更多了,完全可以有序地用於建設,並不是帶來流動性過剩的充分條件。 要搞清楚流動性是怎麼回事,先要搞清楚老百姓處理家産的邏輯是什麼,老百姓為什麼需要流動性。追求流動性其實是回避風險的一種防禦性選擇,人越缺乏安全感,就會越追求資産的流動性。 貪官對流動性的需求最大,他們隨時有風吹草動都準備撤到海外,當然也希望盡可能多地轉移資産;老百姓也需要流動性,尤其在沒有充分社會保障的國家,生一場大病,或者孩子考上了大學,都會需要一大筆現金。
追求流動性的犧牲
那麼老百姓怎麼樣配置自己的資産才能增加流動性呢?所謂“亂市藏金銀”,黃金自然是傳統意義上最具有流動性的,是美元英鎊一樣的硬通貨,便於攜帶而走遍天下。現金和股票也最具有流動性,股票可以隨時套現。 有人會問,既然老百姓追求流動性,地産市場還這麼火爆呢?地産不是被稱作不動産麼?其實房地産貌似搬不走的固定資産,而在老百姓看來是最好的貸款抵押物,同時在二手房市場上也很容易變現。 那麼對老百姓來説什麼樣的投資流動性差呢?相對來説投資於知識和技能,回收周期比較長,薄技隨身,可以走遍天下,誰都偷不走,可是無法一次性套現,而當個理髮師或者廚師之類的簡單技能,變現還相對簡單一些;如果是愛因斯坦或者帕格尼尼之類的尖端能力,更是變現極難,若遇上亂世,簡直就成了毫無用處的屠龍之技。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文化大革命”這樣的時代會流行“讀書無用論”。所以當老百姓更願意花錢買個文憑,或者拉關係走後門兒,而不願意投資學習真才實學時,則表明他們對於這個社會的未來沒有堅定的預期。 而對一個社會來説流動性最差的東西就是信用,一個人積累一個好名聲要靠一輩子,但它的回報也最漫長,誰也買不走。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人的每一個選擇都是一次投資,拿當官員、法官或者記者來説,別人給你塞一個紅包,你收不收,其實是一番投資的考量,如果你對這個社會沒有信心,覺得它還會禮崩樂壞下去,你大概就會收下這個紅包,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賺到手再説。而如果你對未來的社會有信心,覺得社會會朝健康的方向發展,你就不會拿這個紅包,因為這會給你的職業生涯帶來污點,你損失了紅包這個短期收益,實際是對你的個人信用追加了投資。 不僅對個人和家庭,同樣的道理對企業也適用,商人的投資過程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犧牲流動性的過程,在投資的回收期內,你的錢就押在那裏了,動不了了,是我拿現金賭明天,但不做投資又沒有長期的利潤,所以商人的重要考量就是把握資産流動性和進取性投資的平衡。而在各種投資中,流動性又有差別,投資於地産、炒地皮,流動性好一些,轉手就可以賣;投資於科技創新,回報周期就長多了,而且和制度環境有特別大的關係,如果沒有知識産權保護,你可能投下去的錢全打水漂;而投資於信用回報周期也是很漫長的,積累一個老店的牌子要百年。 這裡就體現出一個悖論,那些流動性最差的東西,反而是一個社會健康成長不可缺少的最寶貴的東西。知識技能,創造力,信用,是流動性最差的,但它們恰恰是一個社會持久競爭力的基石。
我國當前流動性過剩的警示
人的行為姿態常常會暴露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有時會看見一個人嘴上嚷嚷“誰怕誰呀,有種咱們幹一架!”身子卻直往後退,腿肚子發抖,他的身體姿態很難撒謊。歷史上楊修之所以被殺,就是因為他點破了曹操的真實心態,表面上鼓舞三軍,一不留神卻脫口而出,感慨“雞肋”,心裏準備撤退。同樣的道理,一個人不管他在電視上怎麼講自己對祖國的未來多麼充滿信心,多麼豪情萬丈,子女都送出國拿綠卡,這樣的人説話是扯淡。 而當前的中國社會從股市到地産都瀰漫着一種投機的氣息,大家上班討論的都是哪一隻股票要漲。我一直以為社會中間有一部分投機者,其實是有建設性的好事,他們像鯰魚一樣鑽來鑽去攪和,可以分散全社會的風險。但如果社會上大多數人都把資源和精力用在投機上,則是一種損害社會效率的導向。 但這不能怪老百姓,他們不像官員,大筆一揮花公家的錢,他們不會拿自己牙縫裏省出來的錢開玩笑,他們的選擇是出於自身感知的理性決策。他們之所以不約而同把錢砸到股市,不是不知道風險,是因為股市利潤看得到,而存在銀行,可能會貶值。中國老百姓眼下群體性的投機行為,並不能簡單解釋為信心過度,恰恰反映老百姓對未來看不清楚的不安全感。 要真正解決社會流動性過剩的問題,不是想辦法怎麼把老百姓口袋裏的錢擠出來,而是把社會資本引導到投資知識、創造、信用這些最有長久建設性的因素上,而這靠喊口號、發倡議是沒用的。至於如何做到,可以另文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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