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大地震兩周年紀事:我們這兩年
    2010-05-14    作者:記者 許茹 黨文伯/成都報道    來源:經濟參考報

    5月10日,黃長容、王興林夫婦和他們地震後降生的兒子王俊傑與鄰家的小妹妹在一起。他的兒子和這個小女孩都是“再生育全程服務行動”下出生的“地震寶寶”。新華社記者 陳燮 攝

    2010年4月30日,何先通和妻子卿廣玲在新家裏。何、卿兩人在2009年7月重組了家庭。

    2010年4月30日,80歲的楊林生老人遙望遠方,他身後右側是地震被毀壞的房子(如今已經納入東河口地震遺址保護范圍),左側是重建的三間木結構新房。

    2010年4月30日,站在新家園前的何清躍。

    2008年5月12日,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改變了他們原來平靜的生活,頃刻之間山崩地裂,房倒屋塌,家園盡毀,痛失親人……
  2010年5月12日,經過兩年的恢復重建,他們的生活又重新歸于平靜,住房重建,心理恢復,憧憬未來……
  在汶川特大地震發生的兩年之後,記者重新踏上這片曾滿目瘡痍的土地,在小橋流水、亭臺綠樹之間,傾聽他們訴説這兩年發生的故事——

  何春霞 正穿著假肢練習走路

  兩年過去,她開始慢慢走出地震的陰影,但下樓梯時仍心有余悸。“總感覺樓梯往下沉,人要撲下去。”她説。她有意識地訓練自己上下樓梯,現在她對樓梯的恐懼已經減輕多了。

  再次見到何春霞時,她正穿著假肢練習走路。雖然走起路來還是一瘸一拐的,但步伐堅定,一步步地向前方走去。
  如果沒有兩年前的那場地震,何春霞此時此刻是會繼續在都江堰唱歌賺錢,還是已回到安徽老家相夫教子?
  只是歷史無法假設。汶川地震,讓這個嗓音清亮的安徽女子失去了左小腿。兩年後,在經歷恐慌、絕望、悲觀、冷漠、平和之後,她最終還是站了起來,並用自己的歌聲帶給別人快樂與信心。
  2008年5月12日14點28分,何春霞正在吃飯。忽然之間,她看見整塊整塊的磚頭往下掉。
  “我驚慌失措地丟下飯碗就往外跑,跑到樓梯中間時,突然感覺自己身體往下沉,兩邊墻壁就往我身上撲過來。”她説。
  一陣地動山搖之後,何春霞被埋在廢墟裏。在後來的日記裏她記錄到:“不知道被埋了多久,嘴裏很幹。我用舌尖舔淚水,嘴裏鹹鹹的,全是土。我覺得我要死了,但我的兒子還那麼小,他不能失去母愛,我一定要活著出去。” 
  當何春霞被解放軍救出來後,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甚至覺得上天故意讓她遭遇著一切。“我來都江堰才二十多天,怎麼會遇上地震?”她説,“要不是不舍得兒子,我也許早就選擇了自殺。”
  手術後,何春霞失去了左小腿,在半年時間裏,她始終深陷在地震陰影中。“我那時候整天整夜不合眼,看人的眼神都很呆滯。”她説。
  直到08年11月份,一些癌症病人來和傷員交流,其中有一個叔叔看到何春霞很不開心,就用自身經歷開導她,讓她不要懼怕任何困難,勇敢地去面對。
  “看到那個叔叔病情那麼重,還那麼樂觀,我就慢慢想開了,”她説,“腿失去了就失去了,而且還有那麼多好心人關心我,以後的路還要繼續走下去。”
  地震後,有不少志願者經常來探望並鼓勵她,香港“站起來”慈善機構還為她提供了量身定做的假肢。
  09年12月,何春霞接受香港“站起來”慈善機構的邀請,帶著兒子去香港遊玩。在那裏何春霞還和志願者同臺演出,她的歌聲感動了很多香港人。
  地震後,何春霞唱得最多的就是《感恩的心》。“唱這首歌時,會想起我的家人、解放軍、醫護人員、志願者,還有那些一直在身邊鼓勵自己的人。”她説。
  何春霞希望,在醫院裏再恢復一段時間,等走路和普通人差不多時,就甩掉拐杖回老家,看看如果有合適的小生意,就開個自己的小店。“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不能總依賴家人。”她説。

  張紅英 小天使重新帶來笑聲和歡樂

  這個新誕生的孩子,正逐漸撫慰著她和丈夫心裏的創傷。兒子出生後,張紅英把收起來的女兒的照片,又重新擺回了女兒臥室床頭。現在她也會主動和親友談起過世的女兒,只是有時,兒子的一顰一笑都會在不經意間扯起她對女兒的回憶。

  行走在都江堰市的田間地頭,幽幽的青山依然青翠,潺潺的溪水依舊清澈。在青山綠水間一棟棟簇新的小樓中,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家庭也在重建中重生。
  看著躺在臂彎大口吃奶的兒子,都江堰市虹口鄉紅色村村民張紅英騰出一只手不緊不慢地拍打著孩子的後背,輕輕地説,“下周三帶他去公墓看看姐姐,讓青青(女兒小名)見見家裏新添的這個小成員。”
  這是一個來之不易的小天使,他的出生為這個陷入崩潰邊緣的家庭,重新帶來了笑聲和歡樂。
  2008年5月12日,是張紅英人生中永遠無法釋懷的一天。當她跌跌撞撞從家裏逃出,便發瘋似的跑到女兒就讀的都江堰市新建小學。在看到變成一片廢墟的學校,得知讀四年級的青青遭遇不幸的那一刻,張紅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那一天,汶川大地震讓四川災區一些孩子或傷殘或遇難,也在那幾天,許多父母經歷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徹骨心痛。
  “房子垮了可以再修,工作沒了可以再找,家裏唯一的孩子沒了,就沒了生活的盼頭。”女兒離開後,張紅英覺得心一下子被掏空了,整天抱著女兒的照片以淚洗面。
  震後第19天,都江堰市當地計生人員走進了張紅英的家,這也是在她女兒去世後第一次和外人袒露心聲。她的願望只有一個,再生一個孩子。
  在四川災區各個安置點,四川省各級計生部門人口計生工作者和技術服務人員,在開展心理疏導、健康檢查的同時,把再生育的政策送到了那些子女傷亡父母的手中。
  憑借一卡通,張紅英享受到包括孕前健康檢查、孕期保健、生産等在內的十多項免費服務。2009年11月,一個漂亮的男嬰降臨到這個家庭。
  有孩子,才有一個完整的家。

  李蕓香 一個電話成就了一段姻緣

  “那個時候我真的很無助,真是不知道有誰能幫我,想來想去就想到了他。我感覺他是個肯幫忙的人,就試著打了個電話,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下來了。”沒想到的是,這一個電話成就了這一段姻緣。

  地震奪去了他共同生活了22年的妻子,他冒著飛石爬到山上找到妻子的遺體,把她背下了山,一路上妻子的血流遍他的全身,他痛哭失聲。
  地震奪走了她的丈夫,她不顧別人的勸阻,發瘋似的一次次進山尋找他的遺體,但每次都灑淚而回。
  災難發生後的艱難日子裏,兩顆受傷的心靈漸漸靠在了一起:零九年大年三十這一天,林興聰與李蕓香領取了結婚證,兩個人共同約定:贍養雙方5位老人,照顧好三個孩子,相約把雙方遇難的愛人合影放在床頭,永遠在心裏為他們留一個位置。
  在綿陽市安縣高川鄉甘溝村,朝地處大山深處的甘溝村2組走去,透過蔥蘢的林木,記者遠遠地就看到了林興聰家新修建的那套別致木樓矗立林間。這裏是汶川大地震極重災區,地震損毀了這個寧靜偏遠村落所有的房屋。
  回憶起逝去的親人,林興聰已經沒有了當初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更多的是對親人的懷念,對未來生活的向往:“我老婆做飯好吃,對我家老人也好,村裏鄉親有事都找她幫忙。”
  亡妻的父母需要贍養,兩個孩子要人照顧,已經習慣被妻子照顧的林興聰快撐不下去了,沉重的負擔讓他産生了重組家庭的念頭。“如果妻子泉下有知,也會同意我的做法。我想找一個和她一樣善良勤勞的女人。”
  李蕓香和林興聰都是甘溝村的村民,李蕓香嫁到甘溝村十多年,兩個人從來沒打過交道,“我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説過。”老林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直到2008年7月份的一天,李蕓香突然給老林打了一個電話。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李蕓香仍然很感慨:“丈夫走了,留下66歲的婆婆和15歲的兒子,那個時候我真的很無助,不知道今後的日子該怎麼辦。給他打電話的那天,板房社區給每戶人發煤氣罐,可我又不在家,真是不知道有誰能幫我,想來想去就想到了他。他是村裏的幹部,地震後一直忙進忙出,我感覺他是個肯幫忙的人,就試著打了個電話,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下來了。”沒想到的是,這一個電話成就了這一段姻緣。
  經過幾個月的接觸,老林向李蕓香表白了:我雖然沒有錢,還有老人孩子要照顧,但我願意和你一起撐起一個家,照顧好彼此的老人和孩子。
  林興聰和李蕓香在徵得五位老人和三個孩子的同意後,于當年臘月三十,到高川鄉政府進行了婚姻登記。安縣民政局得知後,到府為他們頒發了結婚證。簡單的幾桌酒席,成為他們情定山谷的特殊婚禮。那天,這對安縣地震災區首對再婚重組家庭的夫婦約定,彼此可以將逝去愛人的照片放在床頭。
  結婚後,林興聰在妻子家的屋基上,自己設計修建全木結構的兩層樓房。修房的那些日子裏,林興聰一面忙著村裏的工作,一面邊設計邊修建房屋,從木料的選取到搭建,他都親自動手。而李蕓香則洗衣做飯,照顧孩子,料理家務。2009年6月,新木樓落成那天,李蕓香把自己親手繡的一幅“家和萬事興”十字秀裱好挂在了新房的二樓,相擁在新房前,兩人流露著幸福的笑容。
  採訪結束時,林興聰帶我們去看他新修建的木屋,説:“現在新房已經修好了,三個孩子們也基本穩定了,蕓香在家操持家務,我在外面打拼,沒幾年我們家就能過的比地震前還好。”
  李蕓香臉龐紅紅地站在丈夫身旁,看著眼前這個神採飛揚的男人,輕輕地説了一句;“我信你。”
  幸福,在林興聰和李蕓香不經意的表情之間傳遞。

  彭國華 “老婆,生日快樂。”

  “人生最艱難的時候,我們都挺過來了,現在我們更要努力地過好每一天。”彭國華抱著六歲的女兒,看著老婆,微笑著説。

  4月28日中午12點,雎水鎮道喜村6組板房區的公共廚房裏,彭國華的妻子文友會正切著肉絲。不多一會兒,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過來,對著裏面大聲説:“媽媽,我回來了。”文友會轉過頭微笑著看著女兒彭鑫怡。
  文友會説,彭鑫怡還在讀幼兒園,本來每天都是她親自接送,但今天是讓鄰居幫忙接送的。半個小時後,從工地上匆匆趕回來的彭國華,擦著額頭的汗水走進廚房,對正在廚房忙碌的文友會説:“老婆,生日快樂。”
  看到這一幕溫馨的畫面,沒有人會想到兩年前這個家庭在一場地動山搖中曾經歷過一場“生死離別”,是“愛”讓他們最終沒有放棄。
  地震那天,文友會正走在去割豬草的路上,突然一種天崩地裂的感覺告訴她地震了。她趕緊跑回家中,她的石頭房子全部坍塌,隔壁公公家的木頭房子還有幾根木頭在支撐著,婆婆已從屋子裏跑了出來。“爸爸,你在哪裏?”從木頭堆裏,老人走了出來。此時,最令文友會牽挂的還不是兩個正在學校上學的孩子,而是在礦上幹活的丈夫。這個礦距離村子三裏地,那裏荒無人煙。沒多大一會兒,有從礦上跑回來的礦工告訴她:“他被壓在下面了,沒有希望。”
  文友會找到了安全的孩子,帶著公公婆婆從村子裏逃到鎮上。她纏上了礦長,“礦上有鏟車,你必須把他給我挖出來!”礦長抵抗不了這個婦女的糾纏,帶著幾個人來到這個被掩埋的礦井開工幹活。
  第二天,雨下得很大,還是不能幹活。
  第三天,老父親冒著生命危險走過垮塌面,從外面背回半桶油,機器又開工了,村子裏還來了幾個親戚幫忙。
  第四天、第五天過去了,還是沒有啥結果,沒有聽到礦下有回應的聲音。 
  “別再挖了,也見不到人,有人泄氣了。”
  “一定在下面,他一定在下面還活著,我們之間有心靈感應。”文友會這個平時賢惠的女人,此時顯得異常固執。
  第六天又過去了,文友會仍然不準他們停工。“任何事情都要用結果去證明!”這個女人説這話時,眼神十分堅定。
  19日下午4時30分左右,文友會得到消息:“彭國華被挖出來了,他還活著!”文友會掉下了眼淚,“不是高興的眼淚,説不清楚是個啥感覺。”這幾天的漫長等待,這個女人不知道哭了多少次,那時候的淚水是悲哀,是焦急,還是堅守,她也説不清楚。
  丈夫彭國華被困在一個只能蜷縮著身體的礦洞裏,長達170個小時。在漆黑的礦洞裏,彭國華在頭幾天裏靠雨水生存,雨水喝完了,他就喝自己的小便。經過親人、工友和解放軍戰士的全力救援,彭國華終于盼來了奇跡。在關乎生死的170小時裏,彭國華説,親人們的不離不棄,是他求生的最大動力。
  兩年後,彭國華的生活又重新回到正常的軌道。他又開始為了給家裏人最好的生活而忙碌起來。運氣好的時候一直有活兒,一個月可以拿到近3000元,但更多的情況卻是一個月只有2000元不到的收入。除開日常開銷外,剩下的錢全部花在了即將搬進的新房上。
  “人生最艱難的時候,我們都挺過來了,現在我們更要努力地過好每一天。”彭國華抱著六歲的女兒,看著老婆,微笑著説。

  楊建芬 只想給北川老鄉們多做一點事

  她喜歡孩子們喊她“楊媽媽”,看著孩子們在她旁邊玩耍打鬧,她也會開心地手舞足蹈。楊建芬的話不多,常常默默地蹲在屋角,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拿出一張照片反覆端詳,這張照片上擁抱著的兩個人,就是她和女兒。

  在北川永興板房區,有一名特殊的心理服務志願者楊建芬。這個40歲的女人在汶川大地震中失去了女兒,自己和丈夫遭受嚴重的心理創傷,可是她堅強地從悲痛中走了出來,還不停地開導其他地震心理傷員,投身做一名心理服務志願者。她的故事書寫著北川人的勇敢和堅強。
  兩年來,每天下午7點,楊建芬都會準時來到永興板房區的心理服務站,把桌椅板凳搬出來,擺在旁邊的活動室和空壩上,這是為了讓板房區的人們有一個集體活動的場所,讓他們在集體活動的氛圍中釋放壓力。從傷痛中走過來的楊建芬知道,這種平淡的溫馨是多麼的珍貴,她和丈夫就曾在傷痛中久久不能自拔。
  她喜歡孩子們喊她“楊媽媽”,看著孩子們在她旁邊玩耍打鬧,她也會開心地手舞足蹈。楊建芬的話不多,常常默默地蹲在屋角,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拿出一張照片反覆端詳,這張照片上擁抱著的兩個人,就是她和女兒。地震發生後,她從廢墟中唯一扒出來的,只有19張照片和一套羌族服裝,被她小心地珍藏著。她告訴記者,就在出事的前一天,這個16歲的孩子還在給媽媽打電話,祝她母親節快樂。
  楊建芬告訴記者,地震發生後她好幾天都沒有吃過飯,是志願者救助的她。所以當她簡單包扎完傷口,可以站起來之後就馬上報名成為了一名志願者。楊建芬説:“我一定要幫助那些有殘疾的,或者需要人去照顧人的,他們是最需要幫助的人。”
  現在,盡管楊建芬的腿受過傷,兩口子只靠每個月僅260元的低保收入過活,可她沒有向政府和社會伸手,反而義不容辭地擔當起志願者的責任,自己一分錢不要,只想給受災的北川老鄉們多做一點事。
  北川新縣城建成在即,楊建芬希望自己能在新縣城找到一份工作,同時也想把心理志願者繼續下去,用自己闖過傷痛的親身經歷,鼓起更多的北川老鄉生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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