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上古法制陶,泥土的生長和蝶變
2014-08-20    作者:許偉明    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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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核心提示:在窯上村裏,很少能看見年輕人。況且對年輕人而言,學習制陶還有一個長達數年的學習期,這個期間並不賺錢。他們不願意為了一個看似沒有前景的行業投入如此多的時間成本。

    【一】

    挽瀾鄉窯上村周邊一帶産煤,進村的爬坡山道會遇到許多大貨車。道路彎曲坎坷,路邊的懸崖高深莫測。除了摩托車,進村的最好的交通工具是越野車。
    窯上村海拔約1450米,比縣城高了400多米。村子依着山勢而建,從高處遠望,連綿的梯田種着水稻和玉米,遠處的天際線是喀斯特的山頭極美的起伏。
    除了産煤,窯上村藏有豐富的高嶺土。數百年前,有人偶然發現了當地的泥土適合製作陶器。泥土、釉石、煤,一切都是就地取材,順理成章地,制陶業就在這兒發展和延續下來。
    在相關介紹資料中,有一個傳説是這樣的:明初,朱元璋軍隊征戰貴州,一名江西士兵逃離軍隊來到窯上村,後偶然地在當地製作出陶器。不過這一説法缺乏更多的考證,而且有不少陶瓷生産地在講述其發源故事時,總想和江西景德鎮扯上關係。但現實中的窯上村依然獨特,在整個挽瀾鄉乃至全縣範圍,以制陶為業的,也就僅此一村。
    潘龍的制陶作坊是窯上村裏最大的。作坊門前約30米處,有一個全村最大的燒陶窯爐。作坊周圍的雜草裏,碼放着已燒制好的陶器。釉色是常見的淺褐色,這是釉石內含鐵所致。這種淺褐色極為樸素,清楚地標明了其民用的定位。陶器的底足部分並不上釉,但質地卻也不粗糙,顯露一種清新的淡黃色。
    在潘龍的作坊前,有一個被挖了約一米多深的土坑。我被告知,這個土坑裏的泥土就是高嶺土——如此“就地”的就地取材。我到來的那天是一個陰天,潘龍正把做好的泥坯扛到室外去陰晾。
    潘龍的作坊主要為飯館生産炊具(“用這個蒸東西,安逸得很。”)他還為酒廠生産上百斤裝的酒缸(“用這個來儲存酒,味道不會變。”)這些陶器粗放簡單,造型質樸實用。
    潘龍的弟弟叫潘虎,潘虎的作坊在村子另一頭,主要生産個頭小一些的罈罈罐罐。一個工人正在製作酸菜罈子,他把事先晾幹的一個罐子泥坯搬到車盤上,從身邊的泥塊裏掰下一小塊,沾點水,迅速成一個圓環狀。然後把圓環套在罐子泥坯上,快速轉動車盤,罐子和圓環狀的泥土跟着轉了起來,師傅的手指巧妙地拿捏那個圓環狀的泥土,泥土開始變形,成為壇子的頂部,包括可以盛水密封的小槽。

    【二】

    制陶在過去曾是一種全村性的産業,家家戶戶各在自己的家庭內傳承着這門古老的工藝。制陶在窯爐燒制時,總會有接近20%的次品率,這些次品無處可放,就被堆砌成各種墻體、護欄,這些罐子墻於是成為窯上村獨特的視覺標識。
    窯上的制陶保留着古老的製作方式,一方面,制陶所需的技術相對瓷器而言是很低的,二來,高精的燒制技術需要動輒上百萬元的資金投入,這對村民而言是不可能的。因此古老的制陶方式,就這樣在窯上村代代相傳。
    窯上村主要製作民用的陶器,如米缸、酒缸、水缸、酒壺、油壺、茶壺、茶缽、飯碗、菜碟、酒杯,桐油燈盞、茶盤、香爐、茶杯、排水管、大飯缽、煙鹵管、花瓶、煙斗、煙咀、泥哨,大菜缽、花盆、菜缸、酒瓶……
    潘龍三兄弟從小就在父親的帶領下,開始了對泥土秘密的探索。作為大哥,潘龍12歲開始入門,現在43歲。這中間的30多年裏,他結婚生子,並以制陶來養家糊口,逐漸成為村裏的制陶大戶。
    他的作坊前堆着三種不同顏色的泥土,從肉眼看含沙量都很低。這些泥土放入攪拌機裏混合和加水研磨就成為制陶的泥,保持一定濕度,在陰涼處存放一定時間,就能使用,隨取隨用。
    將泥土直接捏成具有優美弧線的器形,是很不容易的。但用轉動的車盤來拉坯,會使得製作圓形的、勻稱的器形變得簡單一些。不過這仍然需要長久的經驗和訓練。“要7年以上,跟着師傅,天天做,才能成為熟手。”
    拉坯的魅力在於,隨着車盤的迅速轉動,一堆看似松軟的泥土會隨着手指的擠壓和牽引,迅速變成某種器具的形狀。泥土被扶立起來,像是向上生長,依靠手的牽引,形成器具的底部和腹部的空間與弧線。手繼續牽引,或收或壓,泥土極為溫順,按着人的意願持續生長,終於變成一個令人驚嘆的泥坯。只有長久地和泥土接觸的匠人才能清楚掌握泥土的屬性,知道如何精準地拿捏。在長久的勞作中,這些技藝變成了身體記憶的一部分。
    泥坯陰晾幾天之後,就能上釉。上釉使用的是當地的“釉籽”。把它加水舂碓之後,能得到一種褐色的粘稠狀的釉。將釉澆到已經晾幹的泥坯,再等釉也陰幹了,就能進入窯爐燒制了。
    燒制是制陶的最後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如果這一步沒做好,之前所有的活都白做了。把泥坯裝入窯爐,點燃煤火後,潘龍要根據經驗去控制溫度,溫度夠高或夠低,都會帶來更大的失敗風險。燒陶的最高溫度高達1200多度,整個燃燒過程為7個多小時。在這段時間裏,受到高溫的炙烤,泥坯被燒得火紅,泥土發生了質變,變得堅硬如石,但也變得像玻璃一樣易碎。
    為了充分利用燃料,窯上村的窯爐都是依照山的坡度而建,多個窯爐從下往上整體排列,火道互相連通。這樣,處於下邊的窯爐燒煤之後,熱氣就往上升騰,沿着相連的通道,穿過上邊的窯爐。相比於單個窯爐獨立燒制,這種辦法更充分地利用了熱能——這個方法的原理和用多層籠屜相疊蒸饅頭大體相似。在窯爐內的溫度達到一定水平後,就開始封爐,封路的順序為從下往上漸次封上。等到爐溫慢慢冷卻至常溫,再開啟窯爐,這時候才能最終知道到底燒制出了什麼東西來。

    【三】

    在膠製品大舉替代陶製品之前,窯上村迎來了制陶的黃金時代。上世紀最後二十年,窯上村700多戶人家,超過九成的家庭以燒制陶器為營生。那時候,每天有15輛左右的貨車從村裏裝齊罈罈罐罐,運往村外。
    但從2005年起,潘龍開始感覺到市場發生了大的改變。膠製品開始大量取代了陶製品,相比於陶製品,膠製品更輕更薄,而且掉在地上不會摔碎。這種趨勢越來越明顯。窯上村的制陶業,從那以後經歷了令人無奈的衰退。現在,全村不足十戶在制陶。過去全村每天至少有3個窯爐在燒。現如今,潘龍的窯爐一年下來也只燒四次,而從村里拉出去的運陶車,好幾天才發一趟。
    窯上村這一制陶業的衰落,最主要是由於制陶的利潤越來越微薄。在兩年前,潘龍通過制陶,每年還能供3個孩子上學,並且還有近萬元的余錢。但後來,3個孩子分別升至大學、高中、初中,給潘龍帶來更大的經濟壓力。“還得抓緊幹活啊,不抓緊還不夠用。”
    59歲的李天益,是潘龍從村裏請來的工人。李天益説自己15歲能獨立完成整套的制陶工序,至今從事這個行業已40多年。他具有豐富的經驗:我看到從泥堆中敲下一塊泥土,在車盤上拉坯,幾下就做成了一個酒罐的底,用料不多也不少。他有3個孩子,但都不搞制陶。潘龍按照計件的方式給李天益發工錢,老李平均一天的收入為100元左右。“就相當於打小工”。
    年輕人們早早地就放棄了對制陶祖業的執着——“娃娃都不做了,找不來錢”。在窯上村裏,很少能看見年輕人。況且對年輕人而言,學習制陶還有一個長達數年的學習期,這個期間並不賺錢。他們不願意為了一個看似沒有前景的行業投入如此多的時間成本。
    此外,相比於打工,制陶也極為辛苦。就算是在結冰的冬天,只要有客戶來了訂單,都得照樣開工。所以潘龍感慨,“冬天就惱火了!”
    潘龍沒有徒弟,李師傅也沒有徒弟。在潘龍看來,等他的孩子們大學畢業之後,還做不做陶已經無所謂了。而對窯上村來説,制陶始終就是一種糊口的行當。無論是潘龍還是李天益,他們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從事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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