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説,收入低於最低工資標準的人群還只是社會最底層,那麼更嚴峻的是,以往被視為“準中産”的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也面臨着“轉正”無望的境地。
去年深受歡迎的香港節目《窮富翁大作戰》,今年大年初六又開始播出續集《窮富翁大作戰II》。一幹出身豪門的參與者繼續進行貧民生活的真實體驗。在這些體驗者中,既有事業有成的社會精英,也有年輕的“富二代”。
25歲的香港“富二代”周國豐在節目中擔任快遞員和賣珍珠奶茶的店員,時薪只有24港幣(1港幣約合0.85元人民幣),還不到今年即將實施的28元最低時薪標準。“上崗”的第一天,他連續工作9小時,但是掙來的錢卻不夠第二天的開銷,最後只能吃一碗即食面果腹。
更難的還是找工作。周國豐還嘗試以中五畢業生的學歷找工作,卻發現最簡單的推銷員工作也要求2年經驗。香港媒體披露,周國豐最大的感受是:“80後”青年向上流動的問題在香港任何階層都存在,“80”後不是懶散,也不是沒有事業心。
上升無望的香港“80後”
就在這個節目開始播出的同一天,香港東區法院對去年立法會周圍一起示威導致的衝突事件宣判,四名之前被控阻路的市民被判無罪。但是,裁判官也認為警員的處置沒有不妥,在判詞中&&被告是出於自己的理想,但也要用合理的方式表達。四名被告則&&法官並不完全了解當時的情況,自己的表達方式沒有不理性。
這四位被告裏有三位都是青年,甚至有兩名“90後”。事實上,自2006年的天星碼頭拆遷事件開始,一直到去年的反高鐵運動,一批“80後”、“90後”青年開創了被稱為“新社會運動”的時代:網絡的聚集力量,另類甚至極端的表達手段,關注保育、環保等社會議題。也正是他們,讓“80後”在香港成為有人愛有人恨的名詞。
這批青年的主體並非貧窮階層,很多都是中産出身的知識青年,他們的訴求也往往脫離了個人的利益。香港的“80後”,到底是上升無望的貧窮一代,還是超越物質的理想一代?
香港雖然經濟發達,但戴着“最自由經濟體”的高帽,也導致貧富差距較大——當然,這是與其同等經濟水平的國家和地區相比。香港的基尼系數已達0.43,最富有的10%人口收入是最貧窮的10%人口的17.8倍。以收入中位數計算,全香港貧困人口超過123萬,約佔總人口的18%。
可能許多人不知道,在香港,至今仍沒有工作時限制度,最低工資制度則要到2011年5月才開始實施。在經過激烈爭論後,確定的最低工資標準是每小時28港幣,而現在僅在連鎖餐飲業就有數萬人的工資遠低於此標準。
一位工會人士告訴《世界博覽》特約記者,即使按照28港幣的最低工資,一名工人每天工作9小時、每月26天,收入也無法達到綜援(相當於內地的低保)的標準。
如果説,收入低於最低工資標準的人群還只是社會最底層,那麼更嚴峻的是,以往被視為“準中産”的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也面臨着“轉正”無望的境地。
香港青年中受過專科以上教育的比例從1996年的18.5%上升到2006年的30.6%,達到27萬人,但是他們的收入相比前輩卻一直在減少。根據香港政府公布的數字,香港整體僱員收入在過去十年裏增加了9.4%,從1997年的9600港幣上升到2008年的1.05萬港幣,但是20歲~24歲青年的收入平均數,卻從1997年的8200港幣下降到2008年的7500港幣。
收入下降的同時,生活成本卻在持續上升。如同大陸一樣,房價成為香港年輕人的最大負擔。香港房價雖然在1998年曾經有過大跌,此後,也就是多數“80後”開始陸續成家立業的時候,卻持續上升了超過七成,來自內地的熱錢更加劇了這種上升。現在,香港市區的房價至少都在每呎(11呎等於一平方米)5000港幣以上,一套蝸居也要幾百萬港幣。
所以,香港行政會議召集人梁振英也曾承認,近十年來,香港中間以上階層向上爬升的空間在縮小,年輕人收入的增長跟不上家庭負擔的增加,他們的不滿有一定合理性。
不僅僅是錢的問題
當經濟問題成為社會問題,其背後必然有制度的深層原因。
梁振英是下一屆特區行政長官的熱門人選,另一位熱門是現任行政司長唐英年。唐英年不久前因為批評“80後”的社會運動青年“剛愎自用會車毀人亡”而遭到一片譴責,但其實如同許多政界人士一樣,唐英年本人也不是沒有&&過對“80後”的理解。他忽然出此激烈言語,自然有其用意。
就如同主張最低工資應定到20元而被譏為“張廿蚊”(粵語“元”稱“文”或“蚊”)的某議員,坦然做到“笑罵由你笑罵,好官我自為之”。因為他本非由選民選出來的,自不必向民意負責。
這並不是説特區政府不知民意。恰恰相反,香港是民意測試搞得最頻繁的地方,每週都有機構給每個官員和政黨打分,起起伏伏。但沒有現代的治理制度,這種民意指向最多就是如同澳門那樣搞一些分糖式的福利,而真正去解決經濟社會結構的問題是不可能的。
目前,香港針對“80後”的批評,大多是從經濟角度出發。其核心邏輯就是:社會穩定,人人努力,經濟就能發展,每個人就能得益。
這個邏輯出現在很多場合:拆除天星碼頭和皇后碼頭,是為了促進經濟;撥款修建高鐵,是為了促進經濟;政府總部原址開發,是為了促進經濟;就連申辦亞運會,也要首先説到經濟效益。
但香港青年對此並不買賬。“寫在紙上的數字並不等於經濟發展,更不等於好生活,”一位菜園村關注組的青年這樣説。
由高鐵引發的社會爭議,以一個小小的菜園村的拆遷為焦點,已經持續了一年多的時間。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可以看到有關菜園村的消息:村民和志願者到政府總部請願,村民與拆遷隊對峙,志願者與施工人員發生衝突……
雖然如同在內地一樣,也有人指責菜園村最後一批不願意搬遷的村民“貪得無厭”,但是事實卻是:許多“菜園村關注組”的成員並非本地居民,他們不會從拆遷中得到任何利益。而菜園村當然也不像天星碼頭、政府山那樣具有“集體記憶”的價值,即使有也是將來的事了。
那麼,為什麼?
一個原因當然是將其當作反對盲目興建高鐵的象徵。高鐵建設到底能給香港帶來多大利益已是眾説紛紜,支持者與反對者都有論證。但對於許多“80後”來説,他們需要的已經不僅僅是“什麼”,而是“為什麼”、“為了誰”以及“怎麼樣”。
菜園村村民需要的也不僅僅是“多少錢”,他們是想保持自己辛勤耕作的生活,他們也同意搬遷,但在能重建起一片菜園之前,他們不願原來的菜園先被毀掉。這種選擇是否“理性”自然可以討論,但其價值卻是無法比較的。
同樣是在正月初六,因為一位匿名人士出資替菜園村村民買下了新菜園村的路權,使得菜園村收地有望獲得進展。“可是當初政府決定建設港鐵的時候,作了那麼多有關回報的計算,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更細微的問題嗎?”前面提到的青年這樣説。
如果經濟的參天大樹是建立在個體價值的廢墟上,就很難相信其果實能為眾人所分享。從這個角度出發,就可以理解許多“80後”青年的抗爭邏輯。
這個問題其實不僅是香港的問題。就在萬里之外的突尼斯,也曾是經濟持續增長,走上街頭的也是“80後”。事實上,同為四小龍的韓國、中國台灣更早就遇到過這個問題,只不過它們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