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農民工的新年夢想:面向城市 春暖花開
    2010-02-12    作者:記者 白田田/北京報道    來源:經濟參考報

新華社記者 劉續 攝

    “新生代農民工”,這是一個首次被寫入了中央一號文件的群體。他們主要是80後和90後,總人數大約1個億,佔農民工外出打工的60%——在這些描述“新生代農民工”的數字背後,我們看到的是城市化浪潮中最值得關注的生力軍。
  他們大多是在城市社會裏接受的“成人禮”,是面朝城市的一代,無法像老一輩農民工那樣向農村“轉身”。在春運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和那些大學生和年輕白領相比,他們有着同樣青春的面龐、進取奮鬥的精神和扎根城市的夢想。
  詩人海子有句非常著名的詩句——“面向大海,春暖花開”。在這歲末年終、春天將臨之際,新生代農民工的新年夢想,或許正是“面向城市”,然後“春暖花開”?

    “誰叫你出生得早呢?”

  19歲的電焊工小邊和52歲的電工老李住在同一個工棚裏,他倆的鋪位並行對着,中間隔着一台電暖器。
  “我辛苦了一輩子。”老李感慨。
  小邊笑着反駁:“誰叫你出生得早呢?”
  老李喃喃地説:“給你們創業好了,你們幸福。”
  這是兩代農民工之間頗有意思的對話。
  “90後”小邊去年5月份才到北京,來之前他在河北易縣老家的技校學了半年電焊。在北京地鐵10號線延長線的建設工地上,小邊是絕對的“新生代”。工作大半年時間,小邊已經給父母帶回去了5千多塊錢。
  “為什麼初中畢業後就不讀書了?”記者問小邊。
  老李插話説:“前途無望唄。”老李的二兒子去年從洛陽讀完大學畢業,本來學的是機電工程數控專業,結果卻在洛陽做書法培訓。老李覺得為了孩子讀大學花了這麼多錢,卻沒有讓學的東西派上用途,“半輩子的心血白費”。
  老李屬於典型的“老一代農民工”。1994年他從農村到縣城打工,做的是電工機修,當時每個月可以掙四、五百塊錢。距縣城四、五公里的家裏還有9畝地,種了小麥和玉米,每天下午4點鐘下班後,他便騎着自行車從縣城趕回家接着種地。
  2004年後,老李離開縣城去了福州,後來又去了深圳、廣州,去年12月27號才來到北京。
  老李覺得北京車多、人多,特別是晚上看上去燈火輝煌,但城裏沒有農村好,農村住得方便,空氣好。他打算再幹兩年就“告老還鄉,回去種田”。其實,即使現在在外打工,每到收麥子的季節,他還是要趕回家去。他説:“地是老本,打工只是一部分,農民不能離開土地,有了土地,至少全家的口糧沒問題。”
  不過,老李的二兒子想在城裏買房安家。去年二兒子的女朋友對老李説:“將來在洛陽買房了,接您過去住。”雖然老李並不確定他們買房的理想能不能實現,但聽了這樣的話還是很“得勁”。如果有能力的話,老李還會支持他們一兩萬塊錢。
  剛剛出來闖世界的小邊對於未來還沒有太多的想法,他只知道明年可能會跟着公司去山西修鐵路。
  當聽人説起現在的社會“有車有房”才能結婚,小邊一臉無所謂:“有房啊,在老家蓋的;有車啊,家裏有拖拉機。”
  對於小邊來説,前路是不可預測的,但也是無可畏懼的,因為他正年輕。
  “年輕人出來闖,我很羨慕。”到了晚上睡覺的時間,老李蓋着被子躺在床上説,“我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出來掙錢,感到很淒涼。”
  老李的手機響起,是遠在河南的老婆打過來的。春節快到了,在廣東打工的大兒子還沒回家,二兒子留在洛陽不回去,三女兒已經出嫁了,老婆希望他能早點回家過年。

  “什麼時候我的工資袋也能裝得滿滿的?”

  北京六環外順義區趙全營鎮,從首都國際機場起航的飛機轟鳴而過,一個佔地面積不大的開發區坐落於此。
  阿光説他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差點沒找到地方。現在,他的妻子在這裡的一家模具廠做模具拋光,而他去了另外一家更偏僻的工廠當模具鉗工組組長。
  “1月26號到29號這幾天,為了趕工期,我總共休息沒超過20個小時,最長從早上8點幹到第二天早上9點。”阿光説,這都是為了給朋友新開辦的工廠盡力幫忙。由於天氣寒冷,加上天天和冰冷的鋼鐵打交道,他手上生了凍瘡,腳上也長了水泡。
  不過對於已經“出道”十年,有過40個小時不間斷工作經歷的阿光來説,這樣的勞動強度並不算什麼。
  1999年,18歲的阿光在湖南衡陽老家讀完中專,像很多湖南的農民工一樣,選擇了南下廣東打工。第一份工作是在東莞市的一家模具廠做學徒,每個月250塊錢,還要被扣去20%的“培訓費”,加班費是1個小時8毛錢。
  頭一個月發工資時,工廠裏有的老師傅拿到了五六千元現金。阿光説他當時就在想,“什麼時候我的工資袋也能裝得滿滿的?”
  夢想的實現比想象中來得要快。一年半後,“學成出師”的他去了另外一家工廠,月收入一下子漲到三千多。後來,從東莞到惠州,再到珠海,他換了好幾份工作,並於2009年5月份來到北京,現在月工資有五千塊錢。
  這麼多年的打工經歷,讓阿光明白要想成功“一定要舍得吃苦”。他至今記得在珠海工作時一位台灣老闆説過的話:“我現在可以説什麼都有了,但每天睡覺不超過6小時。”談起那些靠個人奮鬥脫貧致富的朋友,阿光總是顯露出敬佩的神情。
  阿光曾經介紹一個表弟去工廠做學徒,可表弟對天天掃地、擦機床的工作很有脾氣。他説,自己當年廁所都掃過,如果連機床都不會清洗,以後怎麼去設計和製作模具呢。
  “現實就是這樣。”這是阿光看了電視劇《蝸居》後的感受。他認為相對於比較現實、沒辦法創業的老一輩農民工,自己仍然有改變現實的勇氣。
  和十年前相比,接近而立之年的阿光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肩上有了更重的擔子。現在,他的理想是“多賺錢,當老闆”。回家過完春節後,他將前往重慶和以前的工友一起合夥創業,“人生多磨難,創業沒成功的話,大不了幹回老本行”。
  至於以後在哪安家,阿光説他不會回農村老家,但也不想呆在大城市,可能會考慮在縣城安家。
  返鄉過年的前一天,阿光和妻子一起來到順義城區買東西、理髮。花了200多塊錢,妻子平生第一次把頭髮給燙染了。也許兩天后,“留守”在老家的兩個孩子見到她時,一下子會認不出這位從北京回來的“新媽媽”。

  “留在北京可以尋找機會”

  “畢老師”——同事們現在見到劉青,喜歡這麼稱呼他。在這家防盜門企業的元旦聯歡會上,劉青和幾個同事表演了一個節目,模仿的是去年央視春晚的小品《不差錢》,他扮演的正是“畢老師”。
  當然,現實生活中的劉青還遠遠談不上“不差錢”。他給自己制定的規劃是要抓緊時間賺錢,以後在北京長期發展,在北京買房安家。
  老家在河北張家口市康保縣的劉青出生於1987年,16歲初中畢業後,家裏供不起他上學,於是來到了北京。第一份工作是做電工學徒,每個月800塊錢,做了兩年,後來又幹過送貨員。
  “剛來北京的時候,什麼都不懂,老想回家。”劉青説自己19歲到22歲時,感覺力量很薄弱,也沒什麼理想。
  那時的劉青,愛喝酒,一喝就到爛醉,還鬧事打架;曾經學過一個月的電焊工,嫌太累太臟;也找過其他工作,覺得工資太低。2006年,他進入北京亦莊的一家防盜門生産企業,從學技術開始做起,現在已經當上了副班長,一個月掙3000塊錢。剛過22歲的劉青主動向公司申請去做市場銷售,因為他覺得那更有發展前途。
  “22歲後的轉變是社會逼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混日子了。”對於未來,劉青“很有信心”。在QQ個人説明上,他寫道:相信只要用積極的心態去面對,一切都是美好的。
  滿懷憧憬的劉青,像很多20多歲的年輕人一樣,喜歡上網,喜歡把自己裝扮得酷酷的。不過,劉青覺得自己和那些“幹上一段時間就不想幹了”的年輕人不一樣,他會朝着現在的方向專心做下去。
  上網時除了看新聞,劉青特意加入了銷售人員聚集的QQ群,以便和其他人交流經驗。他還抽時間看一些關於管理和人際關係的書,比如《感謝折磨你的人》之類。
  通過網絡,劉青認識了在北京八里河賣油畫的女朋友。他説,現在的這個女朋友花錢節省,也很理解他,不像之前在廠裏認識的一位女孩,太能花錢,還要求必須有房才和他在一起。
  不過,劉青最大的心思還是在事業上,“現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錢都可以投入到事業中,而結婚壓力太大,等什麼時候有錢有事業了再結婚也不遲”。
  春節將至,劉青不打算回老家過年。他説:“老家什麼發展餘地都沒有,不經常在外面轉,就不會了解社會發展的趨勢,春節留在北京的話,可以尋找機會。”

  “我的理想是流動人群能平等獲得社會權利”

  來自陜西寶雞的農村女孩蘇梅自己都沒想到,為了幫同事討回30元招工介紹費,她的打工生涯從此發生了改變。
  2005年,初中畢業的蘇梅剛滿18歲,到寶雞市當起了餐館服務員,一個月掙240塊錢。幹了一年後,她聽同村的女孩説在深圳打工可以掙一千多,便“不管苦和累,都要去看看”。
  於是,蘇梅和另外兩位女孩一起來到了深圳。在一個晚上30塊錢的旅店裏,她們三個人擠着住了一個星期,身上帶的錢很快就花光了。幸運的是,蘇梅應聘上了一家玩具廠的普工,每個月基本工資580元,如果加上計件的“薪糧”,能拿到1500元。
  改變蘇梅打工生涯的事情發生在2007年。當時,一位四川同事想換工作,找到了一個拿着牌子在路邊招工的人,並交了30塊錢的介紹費。蘇梅聽説後,覺得這肯定是騙人的,於是找了幾個男同事想要討回那30塊錢。
  雖然最終沒能把錢要回來,蘇梅卻因此接觸到了一家法律諮詢中心。她發現,原來通過學習法律知識可以保護自己又可以幫助他人。就這樣,“農民工”蘇梅在諮詢中心兼職當起了“義工”。每天晚上八、九點從工廠下班後,她便去諮詢中心學習、工作到10點半,周日還經常到外面發放宣傳資料。
  後來,蘇梅來北京參加了四個月的培訓,學習社區工作方法,學習操作電腦和使用辦公軟體,還要學習音樂和體育。現在,她是公益組織“同心希望家園”的成員,主要負責北京市的一個民工聚居社區的“愛心超市”,每個月工資有1000多塊錢。
  “如果以錢為重點,就永遠只是像機器一樣不停地運轉,今天賺1000,明天想賺1200。”雖然比以前在工廠打工賺得少了很多,但蘇梅認為自己現在做的這一點點事情很有意義,會影響很多人。
  “我的理想是流動群體能平等獲得社會權利和資源”,這樣的話語從蘇梅的嘴裏蹦出來,多少讓人有些訝異。她説這是因為自己經歷過很多不公平的事情,比如做同樣的工作,本地人補貼多,過年還發紅包,卻沒有流動人群的份。
  1月27號,蘇梅去火車站買回家的車票,看到一個“農民工臨時售票處”,感覺那裏的售票員對農民工的態度很不好。
  “為什麼一定要叫農民工呢?這是很大的歧視。”蘇梅覺得現在社會都認為農民工沒素質、沒文化,思想道德敗壞。“同樣是打工的,為什麼城裏人是工人,我們是農民工?”
  與蘇梅相比,“同心希望家園”的負責人馬大姐已經在北京安家落戶,不過“這條路走得很難很難”。1982年,她從江蘇來到北京做保姆,為了一紙北京戶口整整折騰了20年,直到2001年才成為真正的“北京人”。馬大姐説,現在年輕人的機遇要好得多,有了更多的希望。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新生代農民工有更強烈的城市化取向

    “新生代農民工”不熟悉農村和農業,有更強烈的城市化的取向,有更強烈的變為市民的意願,解決新生代農民工問題的政策都要圍繞這一點來制定,並考慮他們作為年輕人的多方面的發展要求。新生代農民工之所以特別,就是因為我們要推動城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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