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塔,兩代人-新華網
2023 07/24 11:03:47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一座塔,兩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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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火瞭望要認真、細致,要照顧好自己。”朱彩芹念叨著,防火期臨近,她囑咐著即將上山守塔的丈夫、兒子、兒媳。

  1988年,22歲的朱彩芹跟隨丈夫王學堂進入黑龍江省沾河林業局的森林防火部,組成當地第一座“夫妻塔”,她也成為沾河林業局第一個進山上塔的女瞭望員。

  三十多年如一日,朱彩芹和王學堂守在651塔上,當好守護大森林的“眼睛”。

  如今,朱彩芹已經退休,她的丈夫王學堂將和兒子王劉洋、兒媳徐盼一起,繼續守護這座小塔。

一座名為“彩芹”的瞭望塔

  651塔現在也叫“彩芹瞭望塔”,以“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勞動模范”獲得者朱彩芹的名字命名。由于地勢高、通信輻射面廣,651塔承擔著沾河林業局有限公司施業區森防通信的大部分傳遞轉机任務。

  防火瞭望員的主要工作包括瞭望管轄區內有無煙點火情,觀察風力、風向等天氣情況,資訊的上傳下達、及時記錄等。朱彩芹説,忙起來的時候,“一點兒空閒也沒有”,電話一個接一個。

  在防火高風險期,塔上需要有人全天候值班。24米高的651塔,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內,只有一張放著數字式對講機、對講機信號中繼臺等設備的小桌,一個長約1.5米、寬約1米的小床和一個小爐子。

  “第一次上塔的時候,腿酸得不行,直哆嗦,心都要蹦出來了。”朱彩芹説,自己有些恐高,盡管很害怕,但還是咬牙堅持下來。

  朱彩芹回憶,第一次見到對講機等操作設備時,朱彩芹感到自己無從下手,是在丈夫王學堂的指導下才漸漸熟悉了業務。一開始,她經常拿著話筒卻講不出話,發現煙點時,常因煙火、低雲、旋風帶起的塵土而分辨不準,遠近距離判斷也時常出錯。

  要強的她每天晚上反覆閱讀《瞭望員手冊》,將內容爛熟于心。在長期的瞭望觀察中,她還根據工作實際,總結出一套計算煙點位置的特殊方法,能夠準確報告出煙點的坐標位置。

  “説話辦事幹脆利索,一點兒不拖泥帶水。”這是同事們給朱彩芹的評價。多年來,她和丈夫準確發現報告各種火情火險、參與森林火災撲救近百起。

  一次外界火燒入施業區,朱彩芹所在的瞭望塔承擔了大部分的資訊傳遞任務。三天三夜,她和丈夫堅守在小小的塔臺上。她幾乎沒有放下過緊握的話筒和筆,整整記錄了兩大本,成功轉接資訊千余條毫無差錯。還有一次,王學堂下山背水,朱彩芹突然肚子疼得厲害。火情緊迫,她只能堅持工作。等到丈夫回來時,記錄本已被汗水浸濕。

  2009年的一次火災,也讓朱彩芹印象深刻。當天能見度不好,等指揮部發現火情的時候,火勢已較大。“我當時主要負責和指揮部聯繫,‘調兵遣將’,派撲火隊去救援。”朱彩芹説,當時情況危急,她和王學堂一邊通話一邊記錄,著火時間、著火地點、派多少人、帶哪些工具都需要一一核準。“到後來實在來不及,我就一手一個對講機,進行上傳下達。”為了不耽誤指揮和調度,她堅持住在塔上。一道道撲火命令、一份份火情報告,通過朱彩芹所在的瞭望塔,迅速傳達到撲火一線。

“這片林子就像我的孩子”

  “其實這活兒只要用心,誰幹都不差。”朱彩芹快人快語,丈夫王學堂話卻不多。熟悉兩人的朋友都説,朱彩芹的成就離不開一直默默支援她的丈夫。

  王學堂比朱彩芹早一年參加工作,是朱彩芹在塔上的“老師”。朱彩芹逐漸上手後,王學堂就主要負責輔助和後勤工作,讓朱彩芹能夠安心守塔。

  小興安嶺深處,一塔兩人三餐四季。山裏哪個季節最好看?朱彩芹説是鮮花盛開的春天,王學堂覺得是色彩斑斕的秋天。“但我們都沒工夫欣賞,春天草木發芽前和秋天落葉後,都是防火高風險期,一刻也不能放松。”朱彩芹説。

  他們最先感知著四季的變化,也伴隨著草木生靈的成長。“紅松、樟子松、雲杉、冷杉,塔前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栽的樹一年比一年高。”王學堂覺得這些樹木就像孩子,照顧它們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然而,夫妻倆卻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照顧自己的孩子。1992年,王劉洋出生,兒子的到來並未改變他們的工作節奏,稍微大一點就被抱著進山。一天中午,夫婦倆在塔上忙于工作,3歲的王劉洋在塔下找不到父母,竟然自己向塔上攀爬。“我看到他的時候,已經快爬到塔頂上了,太危險了。”如今回想起來,朱彩芹仍心有余悸。

  還有一次,夫妻倆在塔上幹活,4歲的王劉洋為了追野兔越跑越遠。“在塔上叫了好多次也沒人應。”朱彩芹慌了神。正值防火高風險期,她不敢離開瞭望塔。丈夫在塔下尋找近一個小時,才在林中找到已經睡著的兒子。“萬一被狼叼走了可怎麼辦!”時隔多年,朱彩芹依舊紅了眼眶。

  山中生活,困難很多。“剛開始電都沒有,我們點蠟燭,一個防火期三個月,發的蠟燭有限,得省著用。”朱彩芹説,後來通了電,“剛開始供電電壓不穩,燈總是閃,眼睛都看不清楚。”以前塔下不通車,夫妻倆的交通工具只有一輛自行車,每年3月,積雪尚未消融,他們就要背著20幾斤重的物資步行3公里,再騎行6公里,才能到塔下。

  在沒過膝蓋的積雪中進山,在炎熱的夏季忍受蚊蟲叮咬,防火期吃不到新鮮肉類和果蔬,遠離都市繁華……這些足以“勸退”很多人的困難,卻是他們守了30多年的日常。

把一切奉獻給大森林

  “以前我挺不理解媽媽的,覺得她對我有虧欠,現在自己當了瞭望員,感受到肩上的責任,也更能了解父母的不易。”王劉洋説。

  黑黑瘦瘦的他平時不太愛説話,和妻子徐盼像是父母的翻版。徐盼覺得,在外人眼裏婆婆朱彩芹因為工作獲得過很多榮譽,但背後的付出是常人難以想像的。“對于普通女性來説家庭和事業很難兩全,我婆婆真的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大森林。”

  受父母影響,王劉洋和徐盼也在沾河林區擔任瞭望員。今年春天,二人接到調令,由原來的473塔調到651塔,和尚未退休的父親王學堂一起接力守護這片承載著兩代人故事的森林。

  每年的防火期,森林防火瞭望員們要在山裏待6個月左右,食物以幹菜、馬鈴薯和速食品為主。塔下不到15平方米的小屋是朱彩芹夫婦曾經的小家,屋子裏有不到2米長的火炕,桌子上放著信號不穩的小電視。

  在林區長大的朱彩芹並不覺得有多苦,但對曾在哈爾濱打工的兒媳徐盼來説,卻是個不小的挑戰。她活潑開朗,踏實能幹,是個愛笑愛美的“90後”姑娘,可一進大山,她的生活就突然變了模樣。

  不能吃喜歡的火鍋,沒有室內廁所,夏天不能穿漂亮裙子,有時甚至還會斷網斷電。每年有近半年的時間,徐盼的活動范圍都在這片很少有人出沒的林子裏。

  “化了粧也沒人看。”徐盼笑著説,卻沒有抱怨。為了結束夫妻倆聚少離多的日子,她選擇和丈夫一起守塔。現在她也會帶著女兒進山,“我女兒可喜歡森林了,就願意跟著我們上塔。”

  爬上高高的瞭望塔,周圍的森林和遠處的山水盡收眼底。王劉洋夫婦沒時間欣賞風景,而是快速進入工作狀態,連接電路,給設備開機,觀測周圍情況。塔上的小屋,站兩個人就很擁擠。

  透過瞭望室的窗子便能看到山中日出日落,晴朗的夜空中不時有流星劃過,可瞭望員的工作並沒有這般詩意。“以前覺得夕陽可好看了,現在看多了沒啥感覺。”徐盼説。對于這對沾河林業局最年輕的夫妻瞭望員來説,這份工作是責任,也充滿挑戰。

繼續堅守“夫妻塔”

  忙碌的工作讓朱彩芹無暇顧及自己的身體,她患有紅斑狼瘡,由于常年服用激素藥物,她的股骨頭壞死,平時出門需要拐杖協助。患病後她依然堅持上塔。不能受紫外線照射,她就“全副武裝”戴上口罩和帽子。

  “這工作不容易,但總得有人做,我不奉獻誰奉獻呢。”2018年的秋天,朱彩芹正式退休。如今退休近5年,她還常常將“我還沒幹夠呢”挂在嘴邊。回憶起塔上驚險又辛苦的時光,她説,“守了一輩子的大森林,我真的舍不得。”

  如今,丈夫、兒子、兒媳一起守護“彩芹塔”,朱彩芹既不舍又高興,“自己的事業後繼有人,希望他們好好幹,不辜負大家的期望。”

  麵粉、速食麵、雜糧、罐頭、重20千克的桶裝水……王劉洋的車上塞得滿滿當當,都是上山後要用到的物資。“一般沒有特殊情況我們3個月都不會下山,每次物資都得準備充分。”徐盼説,在防火高風險期,塔上必須有人盯著,夫妻倆往往一個住塔上,一個住塔下。

  “這是在瞭望時候用來定位的地圖,如果發現哪有著火點,先定位,再用量角器測量……”話少的王劉洋興致勃勃地向記者介紹地圖的用法。他手中的地圖已有20多個年頭,粘在一塊木板上,貼滿了膠帶。

  “以前要步行五六公里,現在車能直接開到塔下,模擬對講機也都換成了數字對講機,還有太陽能電瓶充電。”王劉洋説,隨著條件改善,他們要做得更好,繼續在這座“夫妻塔”上堅守。

  “我沒啥困難,還有很多同事比我的條件還要艱苦。”王劉洋説。據了解,在沾河林業局,像這樣的瞭望塔還有22個,條件最艱苦的,要徒步4個多小時才能到達。還有許多森林防火瞭望員像朱彩芹一家一樣,在孤獨中迎著日出,守著星辰,用耐心和愛心守護著森林。(記者戴錦鎔 王君寶 謝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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