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宋元,尋找文化基因——又山玩瓷(二)-新華網河北頻道-新華網
2023-01-31 08:3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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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宋元,尋找文化基因——又山玩瓷(二)

2024-10-08 18:02:31來源:聞章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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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云:“凝神寂慮,而後可應萬物。”‌觀林偉作畫,其目光凝實、精華吐露,其心如止水、思與神合,下筆處自心付手、筆簡形具,其圖畫得之自然、曲盡玄微。

唐王維説:“凡畫山水,意在筆先。”清王原祁説:“如命意不高,眼光不到,雖渲染周致,終屬隔膜。”觀林偉之畫,拙規矩於方圓,鄙精研於彩繪,其氣骨古雅、神韻磅礡,其使筆無痕、用墨精明,其布局渾然、設色簡極。林偉之畫,山林藪澤、平遠險易皆不離心,不僅得用墨之微妙,亦得用意之玄奧。

自唐洎宋元,山水畫在觀察詳審、注重“三遠”取景與四時翠淡明暗變化等“立跡”的基礎上,更強調“命意”。清惲壽平説:“今人用心在有筆墨處,古人用心在無筆墨處,倘能於筆墨不到處觀古人用心,庶幾擬議神明,進乎技已”。抓住了古人的“命意”“用心”,也就理解了林偉作品創作及審美的核心。

“筆墨不到處的古人之心”在哪?宋代“士人畫”的興起,源於宋儒理學的成形。宋初,陳摶以《先天圖》授隱士種放,三傳而至邵雍。其間,周敦頤、張載、二程、朱熹等大家的易學著作問世,構建了宋儒理學的基礎。畫科之尊、標識古人精神世界的宋元山水,正是宋理學在藝術層面的顯現。

談及成長歷程,林偉嘗言,第一階段,臨習宋元山水,早年醉心於筆墨、追求於技巧,然困於其形,所畫之作雖形似而無氣韻,終日索然。後立狠志,深入古法,不日,得元人骨法用筆、書法線條入畫之筆意,遂全山水之骨氣,畫之氣韻生焉。自此,於筆意上窮神變、測幽微,筆鋒穎脫、墨法精湛。

第二階段,讀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明己之山水氣韻,只是外層之氣韻,而非宋元之內層氣韻,而內層氣韻“得自天機,出於靈府”,遂知內層氣韻必在內探我人之精神深處、不可以巧密得。

內層氣韻,源自其內層的筆意與畫意。

書畫之雲興霞蔚、山水相疊、茅廬掩映、雁跡寒塘,皆不可求、不可刻意為之。迨夫臨池之際,若能嚴重以肅之、恪勤以周之,注想專一、晝夜精勤,必得筆墨感通之果。所謂筆墨感通,即下筆之際,心知有筆動墨潤,但不執於筆墨,卻能筆筆到位。林偉謂之筆墨解放,解放的,其實是我們下筆時的心。筆墨解放後,林偉的創作幾乎都是在一種下意識狀態完成,自此下筆之際解衣盤薄、旁若無人,身體、筆墨乃至外境再不能牽動自心。

後將宋元之作高懸素壁,注精以一,終日幽對。一日,醍醐灌頂,一種微妙的感覺在大腦中誕生,如夢境般,窈冥恍惚,似捕捉到一絲真諦。我人之心,因種種觀念、造作、取捨,被覆蓋扭曲,不能與我人精神深處之智慧與力量相應。筆墨解放之後,下筆之際,意在筆先,目無遺視、心無異緣、謹細戒粗、纖微不茍;動作有度,不矜不恃、不緩不急、周回宛轉,如此心得自在,心神會聚於大腦中心,感通了我人精神深處的本源,即郭若虛所言“天機”“靈府”。 《大學》言格物致知,此之“知”,即筆墨解放後,心接通了精神本源之後的所觀所見,也即古人“畫意”。

二十年勤苦,終得宋元大家之筆意、畫意,如古人言,自此創作境與心合、精神瑩聚,外累盡祛、胸次悠然,如長空皎月、而臨巨浸,又如澄渟淵暎、萬象隱隱虛含。

第三階段,悟性知畫,筆下之作,漸有含道映物、澄懷味像之趣,爾後立志探跡鉤深、索取精粹,完善己之理論體系,變古則今,志超往哲。

明沈顥《畫麈》説:“似而不似,不似而似”。黃賓虹説:“絕似物象者與絕不似物象者,皆欺世盜名之畫,惟絕似又絕不似於物象者,此乃真畫”。

感通畫意之後,林偉自言其世界經歷了一次翻天覆地的變化。初時,只要一進入創作狀態,看山不是山,而是心中之山;縱橫點畫,亦非各自孤立而存在,而是交織感應,宛若量子糾纏;心如太虛,無我,而又明明歷歷,峰巒林壑、樓閣人物、禽飛草動皆不離心。中時,朝夕觀之,觀之既久,見虛空中高平曲折,成完整山水之象。後時,心存目想、神領意造,隨意命筆,筆墨隨其觀想自然暈成勾勒,其墨跡宛然天成、不類人為。遂明古人“敗墻張索”“遷想妙得”之義趣,亦深明宋元山水之奧在乎於不離一心。

理解“不離一心”之心,是把握宋元文化基因的關鍵。宋理學,將我們的精神狀態分為先天太極——先天境界、後天太極——後天境界兩種。

先天境界,心與物分離、心與念分離,創作時創作者的身體開展、松弛,胸口處至誠、空虛、坦蕩,能知之心似被能量與靈性包裹浮載於後腦,古人叫“紫府”, “紫府”中有信息通道通向大腦皮層上方“太極母體”之場。《係辭》曰:“聖人之大寶曰位”。聖人指的是獲得先天境界之人,心歸紫府,就獲得了聖人之位。《係辭》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又説“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指的是內在信息結構,“地”指的是基於這種信息結構的呈現系統。當創作者進入先天境界之後,在他的意識空間裏會自動出現一個創作目標的成象,這個成象不是最終繪畫的形態,而是創作目標的內部結構。林偉言,獲得畫意的初期,眼前並沒有山水,而是從一個黑洞中生長出了一個書法線條,這個線條由一分裂為二,二又分裂為四,四又分裂……每層線條又分割了不同維度的空間,每層、每個空間都來源於黑洞,既相互獨立又相互交織,所以很長時間他都在畫這種意象中的被分隔的空間。進入先天境界後,因為與太極母體、精神本源溝通的深度不同,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天成象”, 也即不同的“畫意”。穩定住“天成象”之後,“地成形”是一個自發的過程,這時砥筆和墨,執天之行、化機在手,起筆處體備眾法,收筆處脫化渾融,行筆處如春蠶吐絲、春雲浮空,其線條實處見虛、虛處見實,臻“通體皆靈”之妙。林偉言,“畫意”更促進了筆意,後期創作,下筆完全成為無意識、自發動的過程;下筆之際,自己的心不動,又明明歷歷地看到自己的手完美在動。

老子形容先天境界的做功狀態為“滌除玄覽”,又説“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宋元畫作,是古人進入先天境界,在無我狀態下自然“生”出來的,而非後天狀態的有意為之。林偉亦言,一旦進入創作狀態,大腦會進入一種虛靜的態勢,一個態勢會生出基於這個態勢的象;身體會進入一種能量的態勢,下筆之際,筆勢連綿不絕;一旦虛靜的和能量的態勢弱了,身心中就會重現自我和主觀的注意,這時候就知道不能再繼續了。

 後天境界,心為物役、神為形拘、意為念牽,創作時創作者的身體不能致中和、真正展開,胸臆充斥,頭腦中念頭紛擾,紫府不現、天地不分,創作者大多會形成主觀自我,主觀地去分別、分辨、解讀創作目標,且用筆刻板、筆勢低微。蘇軾説,此乃“畫工”之畫,只摩其形,無畫之內涵,使人看數尺便倦。

宋元是中國山水畫的高峰,畫意、筆意具達極致。范寬、郭熙、吳鎮、王蒙等宋元大家,存天真、遠紛華、離聲利、拒迎合,謹嚴誠意、致虛守靜,內合一心、外觀萬境,其作品法心源、師造化,因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逍遙乎幾席、游刃乎太虛,恍然乎神魂入畫。林偉後期之瓷畫,亦有攝人心魄之力。觀之,日星隱曜、山嶽顯形,微細的感受被一種強大意象籠罩,塵念頓息、心曠神怡。滑石子胎瓷‌如玉,與其線條筆勢渾然一體,整個瓷胎‌似從林偉之畫心中生成。觀林偉畫瓷過程,不僅是畫意生成了山水之形,更是用精神重新陶煉了畫瓷之胎。初完成之瓷畫,如初生之嬰兒,觸動觀者心弦。

本文付梓之際,有朋友希望我更簡單、平實地梳理、總結一下這部分宋元文化基因的脈絡。茲總結如下:

一、宋元文化基因的核心在於“凝心”

後天境界中的“心”,定義為感覺最前端的注意力;先天境界中的“心”,更包括了感覺中心的控制力、感應力。後天境界與先天境界的區別在於後天境界的心散落於眼、耳、鼻、舌、身五感,而先天境界的心已經從五感中抽離出來,匯聚於後腦;先天境界因感覺極其細微,心能感應、接通、融合精神更深處、更底層的“磁場”,古人叫“太極”,接通後眼前的雜念會漸變成完整的結構體系,古人叫“在天成象”,後天境界因感覺粗重,感覺不到背後的那種力量,後天之心總是被眼前的境界牽引,頭腦中形不成完整意象、雜念充斥。在我們人的系統中,先天境界、後天境界交織而存在,行為專注、系統地為一個目標而持續努力,聚精會神、潔思精微的時候,就是強化了先天境界、克制了後天境界;行為散漫、目標不清晰,動慾望、動情緒、懈怠或過度緊張的時候,就是強化了後天境界、克制了先天境界。先天境界是自動而動的,後天境界是主觀動的。在我們的身心中,先、後天境界隨時都在轉化,如人在長跑中,跑到一定程度會覺得很累,在這個節點上,如果堅持一下,就會跑開,一下子身體就松了、空了,就不累了;這就是在一個極限狀態,在高壓下,後天之心轉成了先天之心,先天之心是用“在天成象”這樣一個系統結構、系統程序,去系統生成“在地成形”的外在顯化行為,所以跑步的動作就變得異常的合理、有效。我們學習學進去、做事做進去、對什麼興奮、對什麼産生了興趣,都含着先、後天境界轉化的奧秘。

《大學》中説:“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凝心為“安”;上感下通,向上感通精神深處,向下接通意中成像為“慮”;不勞用力,自動顯形為“得”。  

二、宋元文化基因的入手處在於“顯形”

清石濤説先天境界的創作:“蓋以無法生有法,以有法貫眾法也”。“無法生有法”,是指“在天成象”、畫意的生成;一旦畫意生成,就是“有法”,這“有法”是結構、是程序,它會自動的、全方位的“貫眾法”,也就是生成最終的有形,也即“在地成形”。宋元時代,形成畫意以後,最終作品的完成始於法度,合於規矩,模範其形。宋元大家的作品,遠看近觀,都能讓人體會到“畫意”,及“畫意”循跡法度的顯形。石濤説:“有法必有化”,又説“一知其法,即功與化”,法即“畫意”、程序,功、化即程序運行、生成諸相。

古人會用有形的生成,去反推畫意的獲得與否;也就是用“在地成形”去反推“在天成象”。如果作品筆墨局勢沒有工深的火候,沒有神機鬼藏的筆勢、筆意,自可推斷出作者並沒有生出畫意。宋元大家非常注重作品的完整度,他們深諳“在地成形”亦可影響“在天成象”。這與《大學》中論述的“正心”與“修身”的辯證關係如出一轍,“正心”即“在天成象”,“修身”即“在地成形”。“在天成象”屬於精神內部活動,難以判斷,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在地成形”的氣韻、法度指數去反推“在天成象”的進程。《大學》強調:“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正如宋元大家重視筆墨落地一般,在讀書、體育、管理各個領域確立正確顯化的摹本,可以反向地去研究、深化其內部進程。

林偉其人,平淡簡穆、心性高遠,經數十載之勤苦,終因玩索瓷畫而悟性知畫,得窺先天境界之奧妙、識宋元畫意之機,於此浮躁世間,實彌足珍貴。畫雖小道,卻能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籍同功、與四時並運,其他各學科無不如此。沒有傳承就沒有發展,發現、找回文化的基因,是文化發展的重中之重。當代,各行各業還有許多像林偉這樣的人,甘於寂寞、皓首窮經、砥礪前行。發現、鼓勵這些各個領域的傳統文化探索者,其意義之重大不可言喻。(林毅 聞章工作室供稿)

[作者: 林毅  責任編輯: 王曉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