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6月6日電 6月6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身中15刀仍追兇20多米,他犧牲在女兒高考前夕——追記浴血擒兇的湖北民警邱建軍》的報道。
“爸爸,你都不陪我高考,我還沒有上大學啊!”
6月3日,漢口殯儀館告別大廳,白色和黃色的菊花簇擁着靜靜沉睡的民警邱建軍。女兒的聲聲哭喊無法將他喚醒,卻讓前來送別的公安幹警、群眾忍不住落淚。
藍色的警服,被鮮血浸透,變成暗紅色的血衣;警號“025881”之上,一枚黨員徽章熠熠發光。這是武漢市公安局江漢區分局漢興街派出所副所長邱建軍留給世人的最後印記。
生死之際,他把戰友群眾護在身後
“沒受傷吧?”“您受傷沒?這樣不行,您出去吧。”
執法記錄儀記錄了邱建軍犧牲前最後的兩句話,一句對着身後的輔警沈雲志,另一句對着身旁的犯罪嫌疑人母親。
確認身邊人安全後,他毅然向前,用血肉之軀直面亡命之徒。
“過道空間非常狹窄,犯罪嫌疑人母親就在近旁,千鈞一髮之際,為了大家的安全,邱所長沒有開槍,而是選擇與歹徒舍命相搏。”當天一起出警的漢興街派出所輔警沈雲志流着淚,回憶起邱建軍犧牲前的細節。
這是5月31日晚上,邱建軍處置的第五個警情。當晚,位於城市中心區的漢興街派出所轄區,接連發生糾紛、滋事警情。
“常青三路某賓館門口,有人持刀準備傷人!”凌晨時分,電話又響了。武漢市公安局指揮調度中心立即調度漢興街派出所、南國北都警務站前往處置。
那天和邱所長一起值班的民警劉曉鐘告訴記者,邱建軍一聽到“刀”字就很敏感,他擔心去晚了會有群眾受傷。
當大家趕到現場時,嫌疑人已經離開。為了消除隱患,邱建軍當即組織警力展開追蹤摸排。凌晨1時許,當查明持刀男子馮某已返回漢興街的一棟老式居民樓租住房,他馬上帶領民警輔警衝了出去。
“我們趕到現場後,馮某的母親開門説,馮某將臥室門反鎖了。邱所長就指揮我們現場持盾牌、鋼叉等呈戰鬥隊形戒備,並朝屋內喊話。”沈雲志介紹説,“突然,犯罪嫌疑人手持一把五六十公分的長劍從屋內衝出,朝現場民警輔警瘋狂地劈砍,還朝其母親背部連砍三刀。”
短兵相接中,輔警劉承歡的頭部、手臂受傷。邱建軍趕緊示意大家暫退至相對安全處。就在此時,馮某返回臥室換了兩把匕首再次衝出來,情緒異常狂躁地揮舞兇器。
情況十分危險,緊要關頭,邱建軍挺身而出,與失去理智的馮某展開殊死搏鬥,但因現場異常逼仄,邱建軍頸部、腹部等15處被刺傷,鮮血噴涌而出。
混亂中,馮某奪門而出。“不能讓歹徒跑了!”邱建軍渾身是血,仍捂着頸部拼命追捕,跑下25級&階,追出20多米遠。
最終,邱建軍因失血過多、體力不支,倒在了血泊中。
隨後,聞訊趕來增援的戰友合力將馮某制服抓獲。很快,救護車呼嘯而來,但邱建軍身上那件藍色警服已被鮮血浸透。
“邱所長,你醒醒,你醒醒啊……”在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的急救室裏,劉承歡及時得到救治轉危為安,邱建軍卻再也沒有睜開雙眼。
從漢興街派出所到案發地,只有短短數百米,邱建軍將生命定格在追擊兇犯的現場,倒在了他最熟悉的地方……
疾惡如仇,他把最危險的任務扛在肩頭
“這不是他第一次受傷了。”
在漢興所擔任指揮長的肖漢輝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肚子上的一道傷疤告訴記者,這是2012年和邱建軍一起抓毒販雙雙負傷時留下的。
當年,他們一起響應下沉機關警力的號召,主動請纓從分局職能大隊下到了漢興所擔任社區民警。到所裏報到還不足一個月,偵查員出身的邱建軍,就查出了一條販毒線索,交易地點在一棟私房內。
當天,一個騎摩托車的男子鬼鬼祟祟地來拿貨,還沒等肖漢輝反應過來,邱建軍就衝上去一把將男子抓住,肖漢輝連忙去扭住其另一隻手。
毒販拼命掙扎,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猛刺二人。一陣劇痛襲來,邱建軍褲管裏鮮血直流,直到毒販完全被控制,他才注意到自己大腿被捅傷了。
槍案、命案、販毒案、涉黑案……作為分管刑偵工作的副所長,在邱建軍的工作經歷裏,危險時刻伴隨着他。
“辦案遇險,他肯定是衝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江漢區分局花樓街派出所民警李紅兵送別好同學、好戰友邱建軍後雙眼發紅。
“我們從警校畢業後,曾在分局刑偵大隊重案隊共事。有一次,我們到外地一個偏僻農村抓捕重要嫌疑人,被人用長釬擔帶鋼尖的一端抵住他的脖子,他也未退縮分毫。”李紅兵説。
常年在刑偵一線摸爬滾打,邱建軍練就了一身過硬的辦案本領,研判、偵查、抓捕、審訊樣樣精通,是同事眼中名副其實的破案“全能手”。
2002年4月27日,江漢分局漢興街派出所接到報警,一家副食店內有人遇害。受限於當時的刑偵技術條件,現場殘缺指紋無法比對鎖定嫌疑人,案件偵辦陷入僵局。
20年後,經過技術比對,警方終於鎖定嫌疑人陳某。審查中,陳某顧左右而言他,企圖避重就輕。邱建軍一眼看破陳某伎倆,他深入分析陳某曾在武漢楊汊湖一帶打工的生活經歷,與案發時間地點吻合,用刑事科學技術和有力的證據進行震懾,輔之真情感化。他告訴陳某:“為了不影響你小孩參加高考,我們才緩了兩天抓你。”陳某深受感動,很快交代了作案起因和經過,塵封多年的命案因此告破。
“他是個很細緻的人,每次抓捕前都會做周密安排,一聽説有危險,他肯定會去現場。”江漢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民警夏鳴説起這位大哥,淚水止不住往下流,“我們曾在同一個探組共事12年,他長我6歲,每次他都衝在前面,護着我和其他同志。”
2019年,他們抓捕一名持刀拒捕盜賊時,盜賊持刀竄入6樓一戶人家,翻窗爬水管溜到樓下,被拿着警棍的夏鳴堵住後,揮舞着尖刀瘋狂叫囂,眼看就要出事。就在這時,邱建軍衝到前面,用身體擋住盜賊去路,拔出手槍鳴槍示警,將歹徒制服。
從1994年自武漢市人民警察學校畢業後被分配到武漢市公安局江漢區分局刑偵大隊工作,再到2012年主動申請支援基層,調到漢興街派出所,邱建軍的初心從未改變。
從警30年,邱建軍共參與破獲各類刑事案件1800余起,其中命案、搶劫等大要案件200余起;他曾先後榮立個人三等功2次,獲得嘉獎6次,無一起執法過錯,無一次違法違紀,無一件信訪投訴。
事無巨細,他把群眾的煩心事記在心裏
“他不僅辦案經驗豐富,而且做事較真、心細,尤其是對群眾的事心細如發。”江漢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大隊長黃亮説。
十多年前,漢興街派出所轄區面積達11平方公里,又逢城中村改造,人員複雜、流動性大,發案率居高不下,尤其是新龍合苑社區一帶的治安,無人願意接手。
時任漢興街派出所所長的黃亮想到了邱建軍。他把邱建軍從刑偵大隊“挖到”了派出所,擔任新龍合苑社區民警。幾年下來,邱建軍將社區管理得井井有條,社區的治安警情下降近一半。
在社區,邱建軍不僅把群眾當家人,還經常主動“攬事”,幫扶困難群眾。有一次,新龍合苑社區戒毒人員王某找不到工作,要求邱建軍幫忙解決生活問題,且態度惡劣。但邱建軍依然廣泛&&轄區商戶,幫其謀得一份工作。
“他説話總是輕聲細語、和藹可親,群眾反映的大事小事他都會給個交代。”社區書記華青和邱建軍共事近6年,在她的印象裏,邱建軍是個説得少、做得多的“熱心腸”。
桌面一塵不染,擺放着《刑法一本通》《刑事訴訟法一本通》等書籍;工作筆記本上的記錄,停留在5月31日15時;電腦旁的幾株梔子花散發淡香,那是他出警前放入玻璃杯中的……邱建軍犧牲後,他的辦公室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
同事們都知道,他愛乾淨。他犧牲後,同事把玻璃杯中的水換了。純粹、清澈、透亮,一如他們心中的邱建軍。
面對群眾和戰友,邱建軍讓人信賴、從不失約;可面對家人,邱建軍卻讓人擔憂、屢屢失言。
“你千萬要注意安全,還要想想家有父母妻兒。”從警以來,邱建軍3次因處置險情負傷,是警營裏有名的“拼命三郎”。可姐姐邱琴總是對這個弟弟提心吊膽,碰到一次,叮囑一次。
每次邱建軍都答應得乾脆,可每逢遇到群眾求助,邱建軍沒有絲毫猶豫。
平日執勤經常徹夜不歸,逢年過節總是遲到缺席,半夜三更接到工作電話就奔赴現場……在邱建軍家人的講述中,這樣的事例數不勝數。
“這些年他忙工作,我不怪他。”回憶起丈夫的點點滴滴,陸英泣不成聲,“他總是很善良、樂於助人。我們剛認識時,我母親多病,他忙前忙後,從不嫌棄。群眾扯皮報警,百把元的小事,他自掏腰包化解。”
因為工作太投入,前年邱建軍體檢發現腸胃里長了息肉,有癌變趨勢,做完切除手術後,家人勸他從工作一線退下來,好好休息一下。可他依舊忙碌,去年又因同樣的病因,又做了一次手術。
“他難得回家吃個飯,有時候一頓飯要接七八個工作電話,沒有一兩個小時下不來。”在陸英眼中,邱建軍有時候人回來了,心還在工作上。
陸英擔心丈夫與犯罪分子搏鬥有危險,總是囑咐他保護好自己。有一次,邱建軍認真地答覆妻子:“放心,我不會扔下你和女兒的!”
“邱所長,您一路走好!”6月4日上午10時許,陸續有群眾走進漢興街派出所,將手中的花籃輕輕擺放在接待大廳。
“他是一位好警察!我專門從武昌南湖趕來,表達我的敬意。”一位市民含淚説道。
市民王女士和同事專門從青山區趕到江漢區漢興街派出所,代表公司全體同事給英雄遺屬捐款2萬元。她説:“邱建軍的事跡讓我們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看不夠江山如畫,才守護燈火萬家,靈前送來了一朵朵含淚的鮮花……”湖北恩施利川市的牟先生來到漢興街派出所,向英雄敬贈歌詞《血染的警服》。
他説:“3日晚看了邱建軍的報道後,我非常感動,連夜寫了這首詞,今天專程坐火車來武漢獻給這位英雄。”
“邱建軍同志走了,他留給人們的不僅是悲痛和思念,更是精神與力量。他用生命給警徽增色,用忠誠書寫一名人民警察的責任與擔當。”武漢市公安局政治部有關負責人説。
這幾天,邱建軍浴血追兇的事跡傳遍大江南北。全國近千家媒體報道他的事跡,總瀏覽量超60億次。在一場場接力致敬和集體送別中,網友們紛紛表達對他的哀悼和敬意。一座城的感動,向全國延展、激蕩。
今年5月19日,是邱建軍的50周歲生日。懂事的女兒為爸爸準備了一個蛋糕,滿懷期待地提出要爸爸陪她參加高考。面對女兒唯一的要求,邱建軍答應了。
如今,高考在即。曾為了嫌疑人的小孩高考而推遲抓捕的邱建軍,這次卻永遠地和女兒失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