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9歲雙目失明,卻獨自坐上綠皮火車,遠赴他鄉求學;他立志成為老師,回到母校,一站講&就是二十年。從觸摸盲文課本,到手把手教學生,再到為城市電梯貼上盲文……王洪波老師用自己的半生證明:真正的光明,源於內心不滅的嚮往。今天,讓我們一起走進他的故事。
【以下為受訪者王洪波口述整理】

1975年,我出生在貴陽一個叫東風的小鎮。兩歲時,因惡性眼癌,我的右眼被迫摘除。那時我還小,並不太明白“失去”的意義。左眼尚能看見藍天、稻田、奔跑的小夥伴,那些顏色和畫面,像一張張老照片,至今仍清晰地印在我心底。
九歲那年,左眼也開始模糊。父親帶着我跑遍北京、上海,可那個年代,這種眼癌幾乎無藥可醫。最終,我們還是回到了貴陽。那一年,我的左眼也被摘除了,從此徹底走進了黑暗。
很多人以為失明會讓人徹底崩潰,但我並未陷入無盡的悲傷。更多時候,只是感受到行動上的不便。朋友們一個個去上學了,漸漸很少來找我玩。孤單嗎?有一點,但慢慢也就習慣了。父母從沒把我當成需要可憐的孩子,他們總在生活的細節裏,悄悄為我“松綁”。
記得過年放鞭炮,我也想去點。父親就用報紙卷着鞭炮讓我拿在手裏,幫我點火。後來我膽子大了,甚至敢拆開鞭炮,左手捏引線,右手點火,“嘶”的一聲響起,就趕緊扔出去。現在回想,正是這些在安全前提下的嘗試,讓我相信:我依然可以體驗生活的各種可能。

1984年,父親在村裏開了個小商店。有一天他從城裏帶回一個小盒子,我摸了好久,才發現那是一個收音機。它從此成了我最忠實的夥伴。每天,我按時打開收聽“小喇叭”節目,也在那時第一次聽到張海迪的故事,第一次知道——原來盲人也可以上學。
一個念頭,就這樣悄悄種進心裏:我要讀書。
父母很支持我的想法。幾經打聽,我們找到了貴陽市盲聾啞學校,那是當時貴陽唯一接收盲人學生的地方。十歲那年,同樣是盲人的魏弼如老師“面試”了我。他摸了摸我的頭,説:“這孩子可以來上學。”

就這樣,我順利開啟了上學之路。
每個寒暑假,魏老師都會給我們借盲文書。我的盲文摸讀和書寫基礎,就是在那時打下的,後來還在全國比賽中拿過獎。魏老師常説:“知識不僅要學,還要傳下去。”這句話,像一顆種子在我心底生根發芽。

小學畢業那年,貴州還沒有盲人初中。很多同學去學了按摩,早早踏入社會。我也嘗試過參加電話接線員培訓,可心裏始終放不下讀書的念頭。
1991年3月,哥哥帶我去昆明求學,卻因信息不暢,學校不收插班生,我們只好返回貴陽。那段時間,我常覺得前路茫茫,不知道未來在哪。
後來,我從中國盲文出版社買了很多盲文教材和課外書,《水滸傳》《三國演義》《巴黎聖母院》《簡愛》……在那些凸起的文字裏,我摸到了更廣闊的世界,也再次堅定了上學的決心。
北京上海太遠,四川離家近一些。我就用盲文寫了封信寄給成都市盲校,問他們能不能接收我。沒想到,真的收到了回信!1991年9月,哥哥送我去了成都。
去成都,最大的困難是交通。哥哥不能每次都接送,十六歲的我,必須學會自己坐火車。泡麵、找洗手間、數着座位認方向……我一點點鍛煉着自己。
那些年,在火車上遇到了很多溫暖的人:有人幫我泡麵,下車有人提醒,出站也有人帶我去坐公交。這些細小的善意,我一直記得。

剛去成都盲校那會兒,我有點跟不上。畢竟一年沒上學了,數理化尤其吃力。所以別人下課出去玩,我就留在教室復習。幾個月後的一次語文測驗,我考了滿分。
初二那年,我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考上長春大學特殊教育學院。從初二下學期開始,我全力備考,自學高中課程,不懂就問老師。那時候資料大多是漢字版,班主任、語文老師、數學老師,還有低視力的同學,都在幫我讀資料。我就用錄音機錄下來,一遍遍反復地聽。
到了初三,我向學校申請只上主科,不上體育課,把所有時間都用來復習。那段時間真是“書不離手”,有時復習到聽見雞叫才睡,早上六七點又爬起來繼續。1994年,長春大學在武漢設了考點,父母沒時間送我,一位高我一級的同學主動帶我去。
有老師擔心:萬一他考上了我沒考上怎麼辦?但我相信,我們都能行。
最後,我們真的都考上了公費生。
坐綠皮火車去長春上學要中轉,對我來説並不方便,即便如此,除了第一次父親接送外,大學三年都是我一個人往返學校。我學的是按摩專業,練手法並不容易,有時在沙袋上練習手皮都會磨破,但還是堅持了下來。

1997年大學畢業,我的魏老師卻因食道癌離世,年僅53歲。同年9月,我回到貴陽市盲聾啞學校任教,成為了一名盲人教師,教按摩、數學、思想品德……繼續做魏老師曾經做的事。
這一教,就是二十年。
第一次站上講&,心情很複雜。從農村走到城市,實現了當老師的夢想,心裏很高興,但也怕自己教不好學生。
1997年電腦還未普及,備課全靠教材,盲文資料很少。同事還有我的愛人就幫我讀漢字資料,我用盲文板和盲文筆一點一點“戳”寫下來。有時要寫幾頁,甚至幾十頁。

上課時,我盡量講得深入淺出,手把手地教學生。課後了解他們的近況,拿好吃的招待他們,開導情緒低落的孩子。看著他們慢慢開心起來,學習也有了進步,心裏特別欣慰。我想,魏老師也會為我感到開心吧。
2016年,貴州特教中等職業技術學校正式成立,更多視力障礙青少年終於可以在省內繼續深造。我主動申請去學校,創辦中醫康復保健專業,教他們解剖、按摩手法、經絡課程。這一教,又是九年。
除了日常教學,我也給學生講魏老師的故事,講我的經歷,希望他們畢業後能走得更遠。
學生吳磊去北京學了鋼琴調律,現在是貴陽唯一的盲人鋼琴調律師;學生龍威考上了長春大學,畢業後在老家盲人醫院工作,去年通過公開招考,成為貴陽市康復院的在編盲人醫師;還有低視力學生徐彩虹,來學校後我教她盲文,她學得很快,後來也考上了長春大學。
“知識不僅要學,還要傳下去。”在教書育人的這些年裏,我漸漸對魏老師的話有了更深的理解。教育的能量,原來可以溢出課堂,流向更廣闊的地方,去推動一些實實在在的改變。

每年助殘日
王洪波帶頭走進社區進行公益按摩
盲人獨立坐電梯其實特別困難,每部電梯按鈕排列不同,而且沒有盲文。2006年,我和一位做設備的老總商量,設計出電梯盲文貼。後來,貴陽有兩三百部電梯陸續貼上了盲文貼,覆蓋醫院、酒店場所,這個做法也推廣到了省外。
這些年,我也組建了盲人跑團。每星期六早上八點,在觀山湖公園,志願者用陪伴繩帶着盲人跑步。有的小夥伴從5公里跑到全馬,甚至去外地參加盲跑活動。奔跑,不只是鍛煉身體,更是奔向更開闊的人生。
現在我主要靠語音軟體使用手機和電腦,微信、抖音、滴滴打車……這些都能獨立操作。科技給了我們更多可能,而教育,讓我們有了走得更遠的力量。
去年,貴陽市特殊教育學校有兩名學生用盲文參加普通高考,考上了心儀的大學和專業,這讓我們看到,只要努力,盲人的路會越走越寬。未來,我最想做的就是繼續拓寬盲人的就業渠道。
教育這條路,我會繼續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