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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7/16 12:11:38
來源:貴州日報

“我們一個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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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洪襲來,生死一線,三都自治縣都江鎮新合村千秋四組19名村民緊急轉移——

“我們一個都不少”

  “雨下好幾天了,天都要下漏了!”老婆韋學妹的抱怨,起初我並不在意:山裏的人,早就習慣了風裏來雨裏去。

  6月24日那天,雨大得邪門。後半夜兩點,窗外的雨砸在吊腳樓的瓦片上,劈裏啪啦打得人心慌。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手機一直沒信號。聽見老爸在屋裏咳嗽,76歲的老人家,聲音悶得慌:“吉得啊,這雨下得怕不是要出事?”

  我摸黑坐起來,忐忑的念頭一直往外冒,順手抄起床頭的頭燈扣在頭上。這燈還是3年前村裏搞應急演練時發給我的,電池早就換了幾次,可我一直沒舍得扔——山裏頭,燈就是眼睛。

  為啥搞演練?聽支書韋大帥説,我們都江鎮地形特殊,好多地方都是地質災害風險點,村裏搞易地扶貧搬遷,有一批人去城裏安了家,我們組裏大多數都是老年人,留在老家的就數我最年輕。

  2022年,我就成了“結對明白人”,如果有一天發生災害,我的任務就是叫醒大家。

  才推開門,一陣冷風把我打醒了,黃泥巴水把我鞋都淹了,直往褲管裏鑽。我心裏“咯噔”一下:應急演練時教過,山洪來的徵兆就是水變渾。我扯着嗓子喊:“學妹!快把老爸扶起來,我們走,洪水來了!”

  來不及多想,轉身衝進屋內,一個下蹲,把76歲的爸爸背上,叫老婆拿起柴刀,逃出了門。

  撤離地點叫懂懂坡,是我們寨子裏地勢較高的一個小土坡,村裏早就做了路標指引。

  洪水把通組路衝得稀巴爛,被風雨刮倒的樹枝擋在路上,我讓學妹把老爸扶着,趕緊揮起柴刀清理出一條小路來。

  眼看雨越下越大,我乾脆喊學妹扶老爸往前走到懂懂坡,轉身往回跑,寨子裏,還有4戶人家,都是老人,再不去叫醒怕來不及了。

  “吉重哥,吉重哥,發洪水了!”我扯着嗓子就開始喊。可是雨太大,聲音剛出口就被風撕碎了。我趕快跑到家裏廚房,抄起不銹鋼盆,撿起一根木棒拍得“哐當哐當”。

  “吉得,我那兩萬塊錢還在床底下……”

  潘吉重的老婆在那裏放聲大哭,手裏只摸黑搶回來了一把錢。

  “大嫂,不要拿錢吶,命重要!”我一聲大吼,拽着他兩人的胳膊就往外拖。他家那頭200多斤的大肥豬在圈裏打轉轉,我沒工夫管,只想著趕緊把人喊走。

  好險,才離開房屋不到5分鐘,身後咔嚓一聲響,往後一看,吉重哥家的房子塌了。

  前後不過20分鐘,大家拉的拉、扶的扶,4戶7人都安全轉移到了懂懂坡,大家擠在一起,躲在隨手帶出來的兩把雨傘下面。

  我懸着的心落了一半——還有一半,是住在坡坡上的鄉親們。

  我頂着鋼盆,彎腰拿起柴刀,對學妹説:“你們就在這裡躲雨!我上去喊其他人!”學妹看了我一眼説:“你小心點!”我知道,她是懂我的。

  走慣了的山路不嫌陡。距離我最近的這條,是村民們走親戚串門時踩出來的小路,長不過500米。

  我迎着大雨一路跌跌撞撞,腳底板直打滑,有一步踩在松動的石頭上,差點摔進旁邊的溝溝。

  一路拉着野草樹枝,我連跑帶爬總算趕到坡上,心裏估算大概花了六七分鐘。

  來不及喘口氣,我拿起柴刀敲打鋼盆,一家一家敲門。其實,平時也演練,大家也有底,跟着我跑到寨子裏的另一個高坡——板叫坡。

  潘金友家的老房子就在板叫坡上,前幾年搞易地扶貧搬遷,他們一家搬進城了,老房子無人居住,但是上了鎖。

  要是這個時候把鎖砸開進屋,以潘金友的為人性格肯定會贊成,但7戶11人都沒有這樣幹,而是自覺來到他家老屋檐下躲雨。

  雨夜裏,大家都在講:“要是再慢點,我們就危險了。”我頭上的那盞頭燈,開了又滅,生怕用電多了,一會不亮了。

  清點完人數,看到大家的情緒平靜了一點,我跟他們講懂懂坡那裏還有人,要摸黑下去看看情況,大家勸不住我。

  順着來時的小路,我摸索着回到了懂懂坡,看到大家還縮在雨傘下面,我四處查看情況,總算松了一口氣。

  天已經濛濛亮了。我們往山下看,山像裂開了口子,黃泥巴裹着斷樹、石塊往下衝,哪還有什麼房子。

  我撐不住了就坐在地上,這才發現膝蓋和手指火辣辣地疼——被碎石和茅草劃了幾道口子,血混着泥。

  其實,我比大家都難過,我是村裏的脫貧戶,從我出生起老媽就癱瘓在床,母親過世後,操勞半輩子的老爸身體也一下子垮了。

  這些年因為要照顧重病的老人,我不敢走遠,只在縣城裏打點零工,走得最遠的地方是貴陽。

  我小學畢業,但是自學了水電工,作為寨子裏唯一的壯勞力,哪家要換個燈泡、安個水管,都是我主動幫忙,總算有用武之地。

  那些年,家裏困難,沒有年豬過年,寨子裏的人會拎着臘肉來看我們。在外打工的人,只要回來都會拿出一百兩百塞給我老爸,感謝我對寨子裏老人們的照顧。

  我總是羨慕他們能走出去,看到不一樣的世界,但他們跟我分享打工生活,我也很快樂。

  其實村子好不好,我比他們都清楚,一點一滴的變化,我都看在眼裏。這幾年,我們寨子裏通了路,修了小廣場,安了路燈,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一場洪水什麼都沒了!但我給大家打氣:不怕,只要我們人在,大不了重新來過!

  第二天中午,雨稍微小了一些,一個組接着一個組排查的韋支書見到我們眼淚都掉下來。他一身的泥,拍拍我的肩膀説:吉得,多虧了你!人在,我們什麼都會重新擁有。

  我告訴韋大哥,能夠為鄉親們做點事,我很自豪。

  那個鋼盆後來被寨子裏的人找到了,已經被敲得皺巴巴的,老輩子潘發師對我説,吉得,你個子小話又少,那一晚怕是把你一年的話都喊完了。

  6月24日傍晚,我們乘坐縣裏派來的救援車,住進了縣委黨校這個臨時的“家”。才知道那天凌晨“轟隆隆”的響聲,是我們附近的猴子河大橋橋墩都被衝垮了。才知道,那一天的雨夜,縣裏組織了200多名黨員幹部步行趕往我們寨子救援。

  7月13日,我們又轉移到村委會旁的小學安置。安置房裏,床是新的,被子也是新的。學妹她們每天早上自發把安置點打掃得乾乾淨淨。

  現在村裏幹部們都在忙着給我們重建家園,新來的第一書記錢雲還説,這次基站損毀嚴重,要給大家安新的,我們打造數字鄉村,到那時候就不怕沒信號了!

  這段時間,在外打工的兄弟姐妹們經常打電話給我,都感謝我,還開我玩笑:“吉得,你上電視了!”

  我就是嘿嘿笑:“沒什麼好講的,我就是個普通老百姓。在寨子裏,就照顧好大家!”

  有人問我,為什麼要幾次往返救人,其實我當時也沒有什麼太多想法,就是想著大家平平安安,一個都不少。

  我叫潘吉得,今年38歲,是三都自治縣都江鎮新合村千秋四組村民,平時學到的辦法,這次救了我們大家的命。(記者 馬剛 劉瑩 諶晗 向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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