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經緯交織鋪壯錦
12月8日,初冬的寒意漫過邊關,清冽的風掠過龍州縣金龍鎮雙蒙村板池屯——這裡是壯錦技藝的重要發源地。推開織錦工坊的木門,斑斕色彩撲面而來:艷色的圍巾、精巧的首飾、搖曳的流蘇挂件、古樸的箱包……每一件都浸着匠人指尖的溫度,默默訴説着一段綿延千年的故事。
工坊深處,負責人李東梅靜坐織機前,正專注趕制一條壯錦圍巾。她手腕微動,踏板輕響,“哐當、哐當”的聲響裏,木梭如舟,載着碧綠的緯線在橘紅的經線間穿行,如意紋、萬字紋、幾何紋等圖案次第浮現,流淌出獨有的壯家風情。
“這條用‘通經通緯’織法的圍巾,已織了十余日,尚不足一米長。”李東梅手下未停,眉眼間漾着專注,“要是用‘通經斷緯’織法,色彩更豐富,卻得耗上一個月功夫。”她娓娓道來,“通經通緯,經緯各守一色,最宜織素雅紋樣;通經斷緯,經線貫始終,緯線隨紋易色,哪怕是熟手,織簡單紋樣一日最多織就30厘米,遇上繁複圖式,終日勞作或僅得10厘米。”
這便是壯錦——中國四大名錦之一。據傳,壯錦起源於宋代,在壯文稱為mbaw laiz fax,意為“天紋之頁”。2006年,壯族織錦技藝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項目名錄;2018年,龍州金龍壯族織錦技藝躋身自治區級非遺名錄。讓這門邊關手藝,在非遺史冊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織就一匹壯錦,要歷經牽經、整經、穿筘、梳紗、上機、挑花結本、走梭、打緯等15道繁複工序。手、眼、足需默契如舞,數萬次重復單調的動作,才能織出寥寥數厘米,“寸錦寸金”的説法,便由此而來。
這其中,最見真章的當屬挑花結本,俗稱“編花籠”,堪稱壯錦的“紋樣密碼”。
“編花籠全憑口訣和空間想象,一絲亂,全局紊,半點馬虎不得。”李東梅右手執挑花尺,左手指尖輕數細密的經線,向記者演示起來。“五上二下、三上四下……”口訣聲落,挑花尺宛如靈動的蝴蝶,在經緯間起落翻飛。相應的經線被錯落挑出,理出細窄間隙,木梭牽引着緯線順勢穿過。每穿一根緯線,她便在竹籠上添一根竹條為記,“等竹籠上排滿百根竹條,一個完整的花本才算成型,這就是織機‘讀得懂’的經緯指令。”
有了花本,織錦就有了準頭。織造時只需循着竹籠上的標記,逐次轉移,再通過縱線牽引往復循環,花紋便可完美復刻在錦面上。
更令人驚奇的是,挑花結本時織出的一節錦面,可剪下作為母本悉心留存,代代相傳。後人即便尚未吃透“編花籠”的複雜技藝,只要接好母本,便能上機練習織錦。於織娘而言,這母本便是民族記憶的基因庫,藏着技藝傳承的脈絡。
作為板池屯壯錦織錦協會會長,80後李東梅的生命,早已與壯錦緊密交織。年少時隨長輩學藝,別人只顧埋頭苦織,她卻癡迷“拆解”紋樣——在她眼裏,唯有將紋樣來路倒溯,才算真正讀懂“編花籠”的精髓。
經過無數次織與拆的反復磨練,她的作品日益成熟,不僅通過線上平台銷往全國,更作為龍州特色伴手禮贈予越南友人,成為中外文化交流的溫情紐帶。
為讓老手藝接上新時代的脈搏,李東梅不停琢磨創新:改良傳統織機,將織幅從四五十厘米拓至七八十厘米,更適配披肩、畫飾等當代用品;註冊“布傣媄錦”品牌,為原創紋樣申領版權,讓壯錦之美有了專屬的“身份證”。
“把祖輩的技藝傳給年輕人,看見他們眼裏的光,才是最大的安慰。”李東梅受聘為崇左一所高校的非遺教師,又在工坊裏傳藝授技,帶領近30名織娘按客戶需求設計織造,為這門老手藝搭建通往更廣闊天地的橋梁。
如今,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走進這座邊關村落,他們習織錦、開直播,為古老手藝注入新生力量。在金龍鎮,織娘已近千人。今年1—11月,壯錦製品銷售額約200萬元,實實在在織出了生活的希望。“按件計酬,手腳勤快些,一年可增收萬元呢。”織娘農麗汝眉眼彎彎,笑意藏都藏不住。
棉為經,絲作緯,經緯交織間,壯錦之美緩緩鋪展。機器或許能倣其紋樣,卻復刻不了絲線裏沉澱的民族記憶,更摹不出匠人的赤誠心魂。這門穿越千年的民間絕活,正在一代代人的堅守與創新中,綿綿生輝,走向遠方。(記者 李慧子 管林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