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鏤月裁雲貝生花

北海貝雕自治區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林日光正在創作。記者覃鴻圖/攝

  冬日的北海，微鹹的海風輕撫着銀灘。潮水退去，留下滿地斑斕——那些被海浪打磨了千百回的貝殼，在陽光下泛着虹彩，宛如大海遺落的詩箋。而在傑出匠人手中，這些自然的饋贈將被重新賦予生命，化作雲間月、枝上花、畫中鳥，演繹一場跨越千年、巧奪天工的藝術交鋒。

  “鏤月裁雲，貝上生花”。這門以刀為筆、以貝為紙的民間絕活，便是我國首個貝雕類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項目——北海貝雕。它植根於北部灣的潮聲漁火，承接秦漢螺鈿技藝的基因，隨宋元海絲帆影漸興，於明末清初技藝臻熟，是海絲文化交融的微觀密碼。

  11月28日，記者走進全國首家以貝雕文化歷史為主題的博物館——北海貝雕博物館。

  剛踏入工作室，砂輪輕旋的“簌簌”聲便入耳，博物館創始人林雄手執一枚紅口螺湊近砂輪，手腕微轉間，一片牡丹花瓣狀貝片應聲落下。瑩潤的光澤、舒展的弧度，恰似剛從枝頭折下，嬌嫩欲滴，還帶着草木的清甜。

  一旁，年逾七旬的北海貝雕自治區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林日光正專注打磨“花蕊”。53年與貝雕相伴，他指腹磨出老繭，指尖卻靈活如蝶。“這是磨型，貝雕製作中耗時最長的一道工序，有時要將貝殼磨至0.1毫米的透光薄度，比蟬翼還嬌貴，稍一用力就前功盡棄。”話音未落，一枚細如繡針的貝制花蕊已然成型，在燈光下泛着玉質般的柔光，仿佛能嗅到淡淡的海韻清香。

  從構圖、選材到磨型、雕琢，再到拋光、拼接，十余道工序環環相扣。“貝雕之妙，在於‘依勢取形、因材施藝’。”在林雄眼裏，貝殼各有使命：白蝶貝的瑩白化作流雲，紫口貝的嫣紅染就霞光，彩螺的斑斕雕琢花瓣，珍珠貝的肌理摹畫松皮……

  20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北海貝雕名噪一時。20世紀90年代，産業發展陷入低谷，一批老藝人被迫改行。2004年，林雄召回26名老藝人，重啟生産，更果斷摒棄風行一時的染色工藝，堅持“以貝之天然，還自然之真”。

  為尋得契合“樹葉”質感的青口螺，他踏遍北海海鮮市場的每一個攤位；為集齊天然色譜，他的足跡遍佈國內外海域，帶回上千種色彩各異的貝殼。“我們調色的功夫再厲害，也不及大自然的渾然天成。”這份執着，終讓老藝人們放下顧慮，共赴這場“向自然致敬”的創作之約。

  博物館珍品《百鳥歸巢》長6米、高1.3米，甄選40多種珍稀貝殼，耗費20余噸原料，由6名工匠歷時半年精雕而成，不僅展現了貝雕技藝的巔峰水準，更藏着中國人“萬物共生”的生態智慧。畫面中，禽鳥或引吭高歌，或低眉梳羽，花卉或含苞待放，或怒放爭春……

  “做《百鳥歸巢》時，最難的是雕琢孔雀羽毛，下刀要準如星落，力道要穩似山立。”林日光執刀在一枚硬幣厚的貝殼上輕輕運力，“沙沙”聲裏，貝殼表面漸漸綻放出每一根羽絲，纖毫畢現，仿佛下一秒便要掙脫束縛，在光影中抖落一身流光。燈光下，他眼底泛着專注的光，眼角的細紋在光影中若隱若現，那是歲月與刻刀共同留下的印記，“這活兒，急不得，既要讀懂貝殼裏的海韻，也要耐得住時光的打磨。”

  正是這批執着的“守藝人”，讓北海貝雕在2021年入選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項目名錄。如今，這項古老的技藝不斷煥發新生：登上央視舞&，亮相國際展會，向世界講述中國貝雕的海洋故事。

  在桂林電子科技大學北海校區設計與創意學院教室裏，擺放着貝雕檯燈、胸花、頭冠等創意作品。“非遺不能只展示在博物館裏。”90後教師陳承潔説，他們創新設計，讓貝雕融入大眾生活——幾十元的貝雕飾品成為備受歡迎的伴手禮。

  目前，北海貝雕行業各類企業、作坊、工作室約20家，從業人員從2021年的20餘人增至百餘人，“90後”“00後”加入其中，産品衍生出立體擺件、燈飾、飾品等多個品類。

  暮色漸濃，工作室燈光如漁火點綴港灣。林雄正在指導兩位剛畢業的大學生，年輕人指尖的貝殼，如月華凝結，似星河碎影，映照着他們眼中的篤定與熱忱。

  文脈薪火，在這方寸之間靜靜流淌。匠心如貝，歷經千潮洗磨而愈顯溫潤；熱愛如燈，伴隨潮起潮落而愈發璀璨；傳承如潮，帶着絲路文脈奔涌向前，綿延不絕。（記者吳麗萍 覃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