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場·照片背後的故事|219國道的笑聲-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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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08/30 08:41:55
來源:新華網

我在現場·照片背後的故事|219國道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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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廣西百色市那坡縣,到東興市海邊金灘,我跟隨“國道之行 從雪山奔向大海”報道組在國道219廣西段一路前行,見證了一個個普通卻閃爍着光芒的故事,他們是笑對艱苦環境的山中大漢、是對岩畫三十年如一日堅守的研究員、是與白頭葉猴共同作息的守護者……一位位在平凡崗位做出自己最大努力的人,用笑容感染着我們。他們的笑聲穿越山川大海,成為迴響在219國道上的獨特音符。

面對生活的笑容,是不懼艱難的樂觀

  位於中越邊境線附近的廣西百色市那坡縣百南鄉甲柳村上保屯,是一個小山村,曲折蜿蜒的山間小道,是他們與外界相連的唯一通道。沒有水田,沒有連片的平地,“挂”在山坡上的玉米地是村民的主要糧食來源。

廣西百色市那坡縣百南鄉甲柳村上保屯

  拖鞋、短褲、短袖,休閒打扮的吳星海,臉上似乎永遠挂着微笑,掩飾不住的幸福讓這位大山的漢子渾身陽光四溢。

拼版照片:左圖為2009年7月14日,吳星海扛着藥藤下山(新華社記者 張愛林 攝)

右圖為2023年7月31日,吳星海與妻子和兩個兒子在新居中合影(新華社記者 費茂華 攝)。

  我的同事張愛林在2009年7月14日拍下了吳星海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彼時,13歲的他正扛着一擔藥藤下山,1公斤藥藤能賣5毛錢,而吳星海用他瘦小的身軀扛起5、6公斤的藥藤,僅僅能賣兩三塊錢。

拼版照片:上圖為2009年7月14日,吳世榮在放牛時留影(新華社記者 張愛林 攝)

下圖為2023年7月31日,吳世榮與妻子和女兒在新居中合影(新華社記者 費茂華 攝)。

  同村的吳世榮在老照片中微笑着看向鏡頭。這個當初的放牛娃説“只有我去放牛,爸媽才有時間去做別的工作”。從有記憶開始,他的生活就是在放牛,他也因此10歲才上小學。後來吳世榮早早放棄學業,開始打工掙錢。

  政府出資幫助上保屯的村民們建房,每戶有兩萬塊錢,可以建一層平房。“我去打工賺錢,然後就寄一點錢過來給老爸擴建這個房子,因為房間不夠睡。”

  吳星海也在中專二年級時輟學。“我是想上學,家裏撐不起,沒畢業就出來了。”輟學後的吳星海和吳世榮都去了廣東,他們用打工掙的錢把自己家的房子越建越高,越建越漂亮。

  吳星海在幾年前回到家鄉,娶妻生子,然後用打工時學會的水磨石手藝給附近的村民提供服務,僅此一項,一年也有幾萬元的收入。在他自己裝修的家裏,客廳地板磨得光可鑒人,在屯裏也算首屈一指。

  用打工掙的錢及養牛、雞、鴨等的收入,吳世榮家的房子在幾年之間,從一層平房不斷“長高”,現在已有兩層半。吳世榮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在屯裏開了一家雜貨舖,自己則在家附近打工,一邊賺錢,一邊照顧孩子。

  吳世榮的女兒有點怕生,跟她説話,她就只知道點頭。跟記者熟悉後,她很愛笑,無憂無慮的樣子很是惹人喜愛。看著在玉米堆上玩耍的女兒,吳世榮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現在家裏條件好了,想吃啥自家都能做。孩子讀書也不再是負擔了,希望她能考上大學,為父輩祖輩圓個大學夢!”

7月31日,吳世榮在廣西百色市那坡縣百南鄉甲柳村上保屯搬運曬乾的玉米。

  隨着國家一系列興邊富民政策的實施,像吳星海和吳世榮一樣生活在廣西那坡縣的村民,外出打工或是自己創業,致富手段日益增多;除了9年義務制教育之外,中等職業教育學費和普通高中家庭經濟困難學生學雜費得以免除,義務教育學校寄宿生給予補助——在上保屯,以及無數個像上保屯這樣的小山村裏,孩子們可以用學習來追逐自己的夢想。日益改善的生産生活條件,讓吳星海和吳世榮這樣的邊境村民臉上挂上了越來越多的笑容。

面對藝術的笑容,是三十多年的堅守

  花山,當地壯語稱“芭萊”,即“有畫之山”。凡稱為“花山”者,崖壁上都繪有岩畫。狹義的“花山岩畫”特指“寧明花山岩畫”,廣義則指崇左市寧明縣、龍州縣、江州區及扶綏縣境內左江及其支流明江兩岸200多公里的崖壁上的岩畫,共包含38個岩畫點、109處岩畫、4050個圖像,是中國南方乃至亞洲東南部區域內規模最大、圖像數量最多、分佈最密集的赭紅色岩畫群。其中,寧明花山岩畫是世界同類岩畫中面積最大、畫面最集中、內容最豐富、保存最完好的一處岩畫,被譽為世界岩畫的極品。2016年7月15日,左江花山岩畫文化景觀成功列入世界文化遺産名錄。

位於廣西崇左市寧明縣的花山岩畫。

  8月8日,朱秋平像往常一樣再次來到花山岩畫下——每週,他都要來這裡2、3次,看看這片自己守護了30多年的神奇古跡。與往常不同的是,因為洪水上漲,他的這次花山之行要乘坐大船、麵包車、摩托車、小船,才能到達花山岩畫。

  朱秋平是廣西崇左市寧明縣文物管理所所長,中國岩畫學會常務理事,30多年來致力於花山岩畫的發現、研究和保護工作,記錄了40多本筆記近100萬字,記載了從20世紀50年代起花山岩畫研究的所有文獻和紀事,被譽為“花山岩畫的百科全書”。

8月8日,朱秋平在位於廣西崇左市寧明縣的花山岩畫下講解岩畫知識。

  “岩畫的缺失,是因為這種灰岩的分化、開裂、掉塊,然後岩畫跟着它掉落。這是一種毀滅性的病害。這種病害可能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發生了,比如《異聞錄》裏面説到的‘或有無首者’,那個時候有的岩畫已經沒有頭了,也就是説已經發生了這種分化開裂掉落了。”朱秋平對我説。

寧明花山岩畫局部(8月8日攝)。

  拯救這座偉大的藝術聖殿的努力從來沒有停止過。1988年,左江花山岩畫被國務院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04年開始,相關部門對花山岩畫組織多學科聯合攻關,開展保護勘察研究、加固材料試驗、編制保護方案等工作。2009年起,正式實施保護工程。國家文物局先後投入專項資金超過1億元,廣西安排專項經費用於左江岩畫包括花山岩畫在內的文物保護、博物館建設、旅游規劃等工作。近年來,國家相關部門和廣西多次組織專家以花山岩畫為重點,開展一系列病害調查、科學實驗和針對岩體的保護。

8月8日,朱秋平在寧明花山岩畫下。

  “現在關於花山岩畫還有很多不解之謎,比如説具體繪製在什麼年代?花山這麼一個陡峭的崖壁,它是怎麼完成作畫的?是怎麼上去畫的呢?然後顏料又用的是什麼?經歷數千年的風吹日曬,色彩還是依然這麼鮮艷?沿着明江到左江260公里沿岸的峭壁上,都繪製了岩畫,主要的意圖又是什麼?這些問題今天依然還是謎。”站在岩壁之下,仰望著色彩斑斕艷麗的花山岩畫,朱秋平有些感慨地對我説,“我特別喜歡花山岩畫,在我心目中它是帶着很深感情的一種東西。我基本上是每週都會在這裡3天到4天。等退休了,我還要繼續為花山做服務,特別是從我個人的愛好去進一步地搞創作啊,搞宣傳等等,繼續為岩畫保護和研究盡心盡力!”説到這裡,還有幾個月就要退休的朱秋平嘴邊泛起了微笑。 

面對國寶的笑容,是深植山林的守護  

  在位於廣西崇左市羅白鄉的崇左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板利片區,來自廣西師範大學的研究生李文欽和幾位小夥伴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年多。他們保持着與白頭葉猴一樣的作息時間:天不亮就到達白頭葉猴棲居的岩洞,天黑了,白頭葉猴都回家了才啟程回宿舍。

  為了能夠記錄這些白頭葉猴守護者的故事,我清晨5點起床,從崇左市出發,不到6點跟隨李文欽一起抵達了保護區裏的岩壁之下。不一會兒,幾個“理着”“莫西幹”髮型的小腦袋從岩壁洞窟中伸出來,警惕地四處張望,隨後,拖着長長的尾巴向山頂爬去。

  “它們先往上爬,確定沒有危險,才會下山吃東西。”李文欽對我説。

8月5日,一群白頭葉猴在懸崖峭壁上活動。

8月5日,一隻白頭葉猴在樹林間飛躍。

  “我們所有工作都是為了保護白頭葉猴。我的課題是研究白頭葉猴集體行為。我在記錄它們的數據,再去分析就可以大概率地知道哪個猴子比較有發言權。”李文欽説。

8月5日李文欽在觀測猴群活動。

  廣西師範大學對白頭葉猴的研究始於20世紀80年代,近年來的研究更加深入,李文欽所在的團隊專門研究白頭葉猴的行為,另外,還有專門研究白頭葉猴叫聲的團隊。每個團隊成員在保護區的工作時間為一年,現在正是新老交替的時間,李文欽帶着師妹劉彥辰工作一個月後就將返回學校。

8月5日,護林員梁志章(左一)和李文欽(中)、劉彥辰在觀測白頭葉猴活動。

  在猴群下到山腳樹林間的時候,護林員梁志章也來到這片樹林,他和李文欽一起開心地看著猴群在林間自由飛躍。他是保護區所在地的村民,加入護林員的行列已有十五、六年。梁志章告訴記者,以前白頭葉猴絕不會和人走那麼近:“小的時候只能在野外聽見猴子的叫聲,猴子那個時候比較怕人。”

  由於毀林開荒、非法盜獵等原因,白頭葉猴棲息地不斷萎縮,到20世紀80年代初,種群數量一度銳減至300多只。為保護白頭葉猴,2005年,崇左白頭葉猴自治區級自然保護區正式成立,梁志章隨後成為了護林員。2012年,經國務院批准,保護區晉陞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同時,當地在保護區實施棲息地修復工程,建成白頭葉猴生態廊道、食源植物園、遠程視頻監控系統等。為築牢保護屏障,近年來崇左市在保護區建成4個管理站、7個管護點;同時將遠程監控、紅外相機等信息化手段與人工巡護相結合,全天候、全方位跟蹤監測白頭葉猴。最新的數據顯示,白頭葉猴種群數量已增加到約1400隻。

8月4日,護林員梁志章在密林中巡護猴群。

  今年5月,我還採訪過梁志章的同事——崇左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岜盆片區管理站負責人、80後的蒙育寧,因為屬相是猴,做的事也是守護猴子,他也被同事和朋友稱為“猴王”。從小就喜歡小動物,熱愛大自然的蒙育寧,2004年調到岜盆自然保護區工作,從那時起,白頭葉猴就成了他守護的重點,這一“守”就是19年。

  讓蒙育寧下定決心留下來的,除了10多年間與白頭葉猴朝夕相處建立了深厚感情外,更源於他和一隻幼猴的故事。

  2015年,渠茗村一個村民在地裏勞作時撿到了一隻金黃色的白頭葉猴幼崽。接到報告後,蒙育寧立即驅車趕往事發地察看。他的車未停穩,一隻雄猴就衝着他跑過來,在車頭急躁地來回走動。經過觀察,蒙育寧猜測,小猴可能是被雄猴特地抱來讓人發現並希望得到救助的,如果沒人救,小猴就會被新猴王殺害。電話請示上級同意後,蒙育寧決定把這只剛出生10多天的小猴先帶回家喂養。見小猴被抱走,雄猴這才離開他們。

  “因為是渠茗村群眾發現的,帶回家後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茗茗’。沒幾天時間,它就開始粘人,我們一家人都很喜歡它。”蒙育寧説。為了給“茗茗”更好的照料,經與上級部門溝通,很快他又把“茗茗”送到專業機構養護。不幸的是,“茗茗”最後還是夭折了。

  這件事對蒙育寧觸動很大。從那一天開始,蒙育寧把自己微信頭像換成了“茗茗”的照片,昵稱也改為“馬騮二”(“馬騮”是當地粵語“猴子”的意思)。蒙育寧説,從失去“茗茗”那一刻起,他就下定決心,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堅守下來,守住這片青山,守護住白頭葉猴賴以生存的家園。  

5月18日,蒙育寧(前)和同事在岜盆片區給白頭葉猴送水。

  崇左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山路陡峭、叢林密布,為了防止蚊蟲蛇類叮咬和被荊棘刮傷,不論春夏秋冬,梁志章和蒙育寧他們都要穿上厚重的衣服鞋子,還要背上各種儀器設備。而且,保護區所在的地域都是喀斯特岩溶山區,雨水很難自然儲存。在降雨量較少或頻率低的時候,白頭葉猴也會遇到飲水困難。2005年,一隻白頭葉猴跑到村裏的池塘喝水時被群狗咬死。為了避免悲劇再次發生,梁志章、蒙育寧和隊友們每到乾旱少雨的季節,就要肩扛着幾十公斤重的大水壺上山給猴子送水。

5月18日,蒙育寧(左)和同事在岜盆片區給白頭葉猴加水

  “飲水點都是在陡峭石壁、懸崖邊,對猴子來説比較安全。”梁志章對我説,這項極其艱難的工作需要兩個人協力才能完成,“每個人拎着兩個水壺,一個水壺是30斤,兩個60斤。爬山的過程中可能滑倒,畢竟我們是爬到懸崖邊比較陡的地方,肯定比較危險。”

  這樣的工作雖然辛苦且危險,但堅持下來,得到的是無法言喻的快樂,“它偶爾會好像跟我們打招呼,看到我們也不跑,我們也會跟它吹個口哨。”

  現在,保護區協同當地林業部門在保護區周邊村莊與村民共建白頭葉猴保護小區,加大了對當地群眾愛猴、護猴、管猴的宣傳力度。

  在這次白頭葉猴保護區的採訪中我看到:多種綜合措施的實施,為白頭葉猴保護提供堅實的基礎;護林員和研究者的努力,為更好地保護白頭葉猴提供了支撐;越來越多的觀猴游客,讓白頭葉猴保護成為社會共識。 

8月5日,在崇左市江州區羅白鄉的白頭葉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一隻白頭葉猴從我同事身邊跑過。 

  “這幾年猴子自己感覺到很安全,沒有人會傷害到它,所以它能夠這麼近距離跟人這樣活動。”看著白頭葉猴就在自己頭頂上方一兩米的地方玩耍,梁志章感慨地説,“見到猴子數量變化那麼大,我們也感到非常自豪。”

  “這裡保護得太好了,現在猴子都不怕人了。”一位游客一邊拍照一邊在我身邊驚嘆着。梁志章和李文欽在一旁聽着,相視一笑,笑容裏含着滿足與驕傲。  

  白頭葉猴在林中不斷移動,尋找着最新鮮的果實和嫩葉,李文欽和師妹劉彥辰緊緊跟隨着它們:觀察、記錄。劉彥辰一邊記錄,一邊用手掐着手臂上被蚊蟲咬出的小包,不一會兒,手臂上全是月牙形的指甲印。夏日的樹林中,蚊蟲叮咬無法避免,就在採訪的兩天時間,記者的手臂也被咬出了幾十個小包,奇癢難當。而對於研究者和護林員來説,這還不是最讓他們難以忍受的。

  “有時候溫度40度,比較曬,還有蚊蟲。你們遇到的蚊蟲還算少的。我們前段時間有時身上都爬滿了。一邊烈日在燃燒,然後旁邊蒼蠅一直飛來飛去,感覺心態上有點起伏,就想回去了。”李文欽和梁志章都告訴記者,最危險的是遇到蛇,毒蛇,眼鏡蛇:“蠻近的,三四米,看到了我就跑了。”

  幾十年的時間裏,白頭葉猴與人類之間的關係,從恐懼到熟悉,從只聞其聲不見其猴到毫無顧忌地在人們頭頂“嗖、嗖”地飛來飛去,這樣的巨變正是因為無數個像梁志章、蒙育寧、李文欽和劉彥辰這樣普通守護者默默地努力才得以實現。

  看著游客們在白頭葉猴覓食的樹下舉着相機不停地拍攝,我在想,當人們能夠近距離地看著白頭葉猴在林間表演那敏捷而曼妙的精靈之舞時,是否會想起這些守護者,他們或許身上爬滿蚊蟲,或許被眼鏡蛇嚇得跑開,或許正在扛着沉重的水壺攀爬懸崖,但他們也會開心地笑着看“石山精靈”翩翩起舞。

8月5日,梁志章(右)、李文欽(中)和劉彥辰在觀察白頭葉猴活動。

  走完國道之行,我的腦海中不斷閃現一個個鮮活的故事、一個個觸動我的人,我從中收穫了滿滿的感動。我想,鏡頭下的“國道之行”故事,是偉大時代裏每一個普通人前進的縮影,這裡有着樸實而又動人的故事。219國道上的故事,每天都在變化,同時每天都保持着不變。變化的,是老百姓們日新月異的生活環境、居住場所。不變的,是深植大山的人們的笑容,不管環境多麼艱苦,他們都笑着面對;無論工作多麼枯燥,他們都笑着堅守;不論困難多大,他們都笑着克服。

  這笑聲,穿越國道,從雪山到大海,感動着鏡頭後的我們。

策劃:蘭紅光

  統籌:費茂華、周大慶、劉金海

記者:周華

  編輯:謝秀棟、周大慶、盧燁、徐嘉懿

【糾錯】 【責任編輯: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