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職校女生稱實習被安排為男賓洗澡保養前列腺：涉事門店否認，警方介入
過去兩個多月，對重慶市開州區職業教育中心（以下簡稱：開州區職教中心）美容美髮專業2021級女生王糖霏（化名）來説不堪回首。
王糖霏9月15日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今年7月1日開始的校外專業實習期間，她被實習單位永琪護膚造型湖津支路店安排為男顧客按摩，後來還需為男顧客洗澡、按摩生殖器三角區進行前列腺保養。她7月15日向班主任老師反映後，也不了了之。
校方、學生和實習單位三方簽訂的協議書約定，實習單位不得安排或要求實習學生對異性進行身體護理。
王糖霏的母親胡女士得知女兒的工作詳情後大為震驚，她在向校方、實習門店了解情況後，9月14日向重慶警方報案。
重慶市公安局兩江新區分局鴛鴦派出所出具的報案回執顯示，涉事門店存在管理不規范，未按照洗浴場所管理等問題。
涉事門店負責人祁先生向澎湃新聞表示：他們門店沒有提供不正規服務；王糖霏所做的事是她自願的，因為房內沒有監控，也不知是否屬實，她的所作所為是她個人的事情。
王糖霏的班主任李老師告訴澎湃新聞，王糖霏沒有向他反映過此事。但王糖霏提供的她與他的聊天記錄顯示，她7月15日晚就已向李老師反映。
開州區職教中心副校長姜迪輝、開州區教委職成教育科工作人員表示，因為學生家長已向警方報案，待警方調查結果出來後，他們將根據警方調查情況對此事進行處理。
涉事的永琪護膚造型湖津支路門店。 本文圖片均由澎湃新聞記者 謝寅宗 攝
女生稱實習時被安排為男顧客洗澡
王糖霏今年17歲，是重慶開州區職教中心美容美髮專業2021級學生。她説，她們學校的規定是前兩年在校學習，第三年到校外實習單位進行專業實習。
王糖霏母親胡女士提供的實習三方協議書顯示，王糖霏的實習期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跟崗實習，時間為今年7月1日至12月31日；第二階段為崗位實習，從2024年1月1日至2024年6月30日。
三方協議的甲方為實習單位上海永琪美容美髮經營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永琪美容美髮公司）；乙方是開州區職教中心；學生則為丙方。
工商資料顯示，永琪美容美髮公司成立于1999年，是一家集美容美髮、養生保健等為一體的全國大型綜合性美容美髮連鎖機構。
簽完實習協議書後，王糖霏和另外2名女同學、2名男同學被安排到永琪護膚造型重慶湖津支路店。
澎湃新聞調查發現，永琪護膚造型重慶湖津支路店的工商注冊名稱為兩江新區雲琪美容美髮店，屬個體工商戶。門店負責人祁先生告訴澎湃新聞，他們是永琪美容美髮公司的加盟店。
王糖霏稱，她到湖津支路店上班的前幾天在門店一樓給美髮的客人洗頭，7月3日、4日左右，她被門店安排到三樓為男顧客按摩、洗澡。
“洗澡時，男顧客都是赤裸的，但我不用給他們洗生殖器。按摩的時候，顧客穿一次性內褲，要按屁股和生殖器周圍的三角區進行前列腺保養。”王糖霏説，按摩過程中有時會碰到男顧客的生殖器，這讓她非常難以接受。
對于王糖霏的説法，9月19日下午，與王糖霏同在湖津支路門店實習的另一徐姓女同學向澎湃新聞稱，她沒有為男顧客洗過澡，也沒給男顧客除肩頸以外的部位按摩，她主要給女顧客服務。王糖霏所説的情況，門店調查説是假的。
不過，在王糖霏提供的多段與涉事門店管理人員楊姓經理的聊天記錄中，其所反饋被安排為男性顧客搓澡、按摩臀部的説法，並未被完全否認。
稱向班主任反映後不了了之
王糖霏的母親胡女士説，按校方、學生和實習單位簽訂的實習三方協議，永琪護膚造型湖津支路門店的做法違反了相關規定。
三方協議書有關實習單位的權利義務載明，永琪美容美髮公司在接受實習學生前，須向開州區職教中心及實習學生如實介紹該公司的基本情況、實習崗位、薪資、工作環境等基本資訊。
此外，協議中特別注明，永琪美容美髮公司不得安排或要求實習學生對異性進行身體護理。
王糖霏説，因為接受不了為男顧客按摩、洗澡，她在7月15日晚上通過微信向班主任李老師反映“我們説不接男顧客，她説必須接”。
7月15日，王糖霏向班主任李老師反映門店安排他們接待男顧客事宜，並要做私密部位。李老師回復稱“男客人私密部位不可以”。
王糖霏提供的微信聊天記錄顯示，李老師則回復説“男顧客也是自願為原則”，並沒提及協議中“不得為異性進行身體護理”的規定。
在王糖霏再次表示“我們説不願意接男顧客，店經理説必須接”後，李老師回復她説“他們非要你們接男客，就給廖老師（注：實習帶隊老師）反映”。
隨後，王糖霏對李老師説“還讓我們去做私密部位”“我們跟廖老師反映了，她讓我們自己去説”。
李老師對此則表示“男客人私密部位不可以噢”，並稱“那我明天來跟廖老師聯繫一下”。
王糖霏告訴澎湃新聞，雖然她向班主任老師反映了這件事，但最終的結果卻不了了之。因為擔心影響到畢業問題，她後來就沒再繼續反映，繼續按店裏安排為男顧客洗澡、按摩等。
9月15日，澎湃新聞致電李老師詢問王糖霏反映的情況時，李老師否認王糖霏曾向他反映過。
家長聽聞實習工作內容後報警
胡女士突然來看望王糖霏，將看起來風平浪靜的局面引爆。
胡女士告訴澎湃新聞，她和丈夫都從事美容養生和亞健康管理，她訂了9月12日的機票前往深圳與丈夫會合，遂決定離開重慶前在9月11日來看望實習的女兒。
因為女兒周一正好休息，胡女士就約孩子一起吃飯。她説，在看到女兒時，她就覺得孩子的神情不太自然，心事很重。吃飯的時候，當她問到女兒實習的工作詳情時，孩子有些委屈。“孩子説，她在接待男顧客，並且要給顧客洗澡、做前列腺保養等按摩。”
聽到這些內容，胡女士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她問女兒“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她得到的答復是“店裏的經理不準許孩子給其他人講”。
胡女士隨後聯繫班主任李老師，李老師表示要去核實後再給答復。
而後，胡女士又聯繫三方協議上的永琪美容美髮公司重慶負責人周某。周某表示，他們門店都是正常養生，沒有王糖霏所説的情況。
退掉去深圳的機票後，胡女士9月12日到女兒實習的門店了解情況。店方並沒讓她查看王糖霏工作的房間，而是徑直將她們一行帶到辦公室。
“店方的態度很兇。”胡女士説，“店方的負責人稱，王糖霏不該往外説這事，給店裏造成了影響；負責人還稱王糖霏所説的情況，是她與顧客私下交易，是家長將正常養生與涉色情相關聯。”
由于和店方、校方交涉沒得到一個明確的説法，9月14日中午，胡女士以女兒實習被要求做色情服務為由撥打110報案。
警方處警的報案回執稱，涉事的永琪湖津支路門店存在管理不規范，未按照洗浴場所管理等問題。
接到胡女士的警情後，重慶市公安局兩江新區分局鴛鴦派出所介入調查。警方出具的報案回執單顯示，經民警到永琪美容美髮店檢查核實，發現該店存在管理不規范、未按照洗浴場所管理等問題，並將店主祁某帶到派出所配合調查，警方將視情況開展下一步工作。
記者暗訪門店，功能表中的洗澡已停止
9月15日中午，澎湃新聞記者以顧客身份暗訪涉事的永琪護膚造型湖津支路門店。
當記者報出需要按摩後，服務員將記者帶至該店三樓。記者在與服務員的溝通中了解到，他們的顧客分散客、療程客戶和會員，會員的充值金額3000元起。
記者發現，按摩房間內並無項目功能表。記者向服務員提出要看項目功能表後。門店楊姓女經理在服務員的陪同下帶來一本項目功能表書。其中有泡澡、全身SPA等項目，功能表裏的療程套盒價格則為4000余元。
當記者提出要泡澡時，楊經理説，泡澡沒有了，一直都沒泡過澡。
記者動身暗訪前，王糖霏説，前列腺保養等按摩內容一般都不會給散客做，只針對療程客戶。
為進一步了解情況，記者選了一個價值680元的全身SPA項目。選定項目後，服務員拿來一條一次性內褲，並特別叮囑，一次性內褲裏面要穿著內褲。
記者向服務員提及“為何要叮囑一次性內褲裏面要穿內褲”，服務員表示，客人穿著要好一點。
當記者試著詢問“是否有前列腺保養”時，服務員一口否定有該項目，並稱一直都沒有。
而後進來推銷辦會員和療程客戶的楊經理也表示，他們門店沒有前列腺保養項目。
門店自稱正規，“涉事學生所作所為是個人事情”
暗訪結束後，澎湃新聞亮明身份找楊經理了解王糖霏所反映的情況。楊經理有些緊張地表示，這個事情該説的都給警察説過了，其他的問店長或律師，門店是做正規養生的，沒有她（注：王糖霏）所説的那種違規項目。
隨後，楊經理帶記者到門店二樓的店長辦公室。店長祁先生告訴澎湃新聞，他們門店是加盟店，王糖霏的實習協議是與永琪美容美髮公司簽訂。
“門店所做的項目都是合法合規的，沒有提供不正規服務。”祁先生説，因為目前王糖霏的家人已向警方報案，這件事進入了司法程式，他們也聘請了律師，準備起訴王糖霏他們對門店進行誣告。
王糖霏與門店楊經理的微信聊天記錄顯示，王糖霏曾在門店為男顧客洗澡。但楊經理否認門店有泡澡的項目。
王糖霏家長報案後，她與楊經理的微信聊天記錄載明，王糖霏對楊經理説：“有問題我給你反映了啊，你還説我沒及時跟你説”。
楊經理回復稱：“你自己不想在這邊上班，你可以走。我沒有必要跟一個美容師去解釋那麼多，我也不是為你一個人轉。”
王糖霏追問：“上次你們安排我給文哥搓澡被他摸了，我跟你講了，你當時明明説的下次他再對我動手動腳就去找他。”
楊經理語音回復説：“你當時是跟我説了，那我當時就要跑進去把這個顧客打一頓嗎？……我會為了你然後去跟顧客吵一架、打一架嗎？”
接下來，王糖霏問楊經理：“而且今天X總説，像泡澡做臀這些項目是你們管理層才做的，為什麼讓我去做呢？”
王糖霏稱泡澡、做臀的項目是楊經理這樣的管理層做，楊經理微信回復稱，不是讓王糖霏一個人做，是所有人都要去做。
“你也可以選擇報警呀，不是讓你一個人做，是所有人都要去做，你不願意做，你可以離職呀。”楊經理答復道。
祁先生説，他從沒接到過王糖霏的反映，至于王糖霏與楊經理的聊天記錄，也不是如聊天記錄所述。
接待顧客按摩的房間位于永琪護膚造型湖津支路門店三樓，項目功能表中有泡澡，但楊經理稱從來沒有泡過澡。
祁先生説，門店的確有一間按摩房內有浴缸，那是女顧客做SPA前泡澡用的。警察來調查後，他們已準備將浴缸拆掉。王糖霏所述給男顧客洗澡，據他了解，是王糖霏自己主動進男顧客泡澡房間的。因為按摩房間內沒有監控，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祁先生還表示，他們平臺是正規的，沒有前列腺保養這些擦邊球項目。王糖霏所做的事是她自願的，門店沒強迫她做事。她所反映的情況，因為房內沒有監控，也不知是否屬實，她的所作所為，是她個人的事情。
祁先生表示，實習生在門店是自由的，他們不願意做或是被門店強迫做事，他們可以向學校提出調換門店，也可以辭職、離職。
王糖霏的家長説，“孩子才17歲，在向老師反映不了了之後，礙于畢業的壓力，哪敢不願意？”
學校、區教委：等警方出具調查結果後處理
與學校簽約的永琪美容美髮公司重慶負責人周加余9月18日告訴澎湃新聞，公司已與開州區職教中心合作5年，此前從未發生這樣的情況。今年，他們也接收了開州區職教中心40余名學生，分配到永琪美容美髮公司在重慶的10余個門店實習。
“事情發生後，我們也進行了調查，初步情況是沒發現有王糖霏所反映的情況。”周加余説，事情發生了，也給企業敲響了警鐘，他們也會規范管理，避免出現王糖霏所舉報的情況發生。
開州區教委在事發後也安排工作人員聯繫了王糖霏的父親，該工作人員在微信中表示，區教委已與學校聯繫，要求他們盡快處理。實習公司的處置不對，公司必須按簽的實習規定進行。學校也要加強實習管理，確保實習不走樣。
澎湃新聞致電開州區教委職成教育科，該科工作人員表示，因為學生家長已報警，他們將以警方的調查結論為準。教委目前已與家長對接，等待警方的調查結果。同時也在向學校了解情況，並發函給實習單位了解實習學生管理情況。在全面掌握情況後，最終以警方調查結果為依據，如果學校存在違規操作，他們將對學校進行處理。
開州區職教中心、實習生和實習單位永琪美容美髮公司簽訂的三方協議書規定，實習單位永琪美容美髮不得安排或要求實習學生對異性進行身體護理。
開州區職教中心副校長姜迪輝告訴澎湃新聞，學生家長已經走司法程式報案，現在需等公安機關的調查結果。學校也在等警方的調查結果，如果存在王糖霏所反映的情況，學校會對相關人員嚴肅處理。
至于“王糖霏曾向班主任老師反映，學校此前是否知情”的問題，姜迪輝表示，現在他不好説以前學校是否知曉此事。這需要公安機關去調查取證，目前公安機關已經介入，他們在等待公安機關的結論，這樣才最科學。
重慶坤源衡泰律師事務所張詩蘊律師認為，永琪美容美髮店涉嫌違反《未成年人保護法》六十一條關于不得組織未成年人進行危害其身心健康的活動的規定，市場監督管理部門應介入對其予以查處。
張詩蘊認為，開州區職教中心也涉嫌違反《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三十五條之規定，安排未成年人參加社會實踐活動時，未盡到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義務，教育主管部門應對其做出處理。
王糖霏的父母告訴澎湃新聞，他們目前已將她接回家。她的父親説，“學校和企業必須為此事在媒體公開道歉，這既是為自己的孩子討回公道，也是為了開州區職教中心以後離校實習學生的實習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