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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5日

新華社拉薩12月5日電題:“老牦牛”亞格博的西藏情緣——記北京援藏幹部吳雨初

新華社記者方立新、田朝暉、王京雪、強曉玲

這是一個關于愛國、奮鬥、追夢的故事。

內地漢族幹部吳雨初,兩次進藏援藏,一次16年,一次8年。

第一次進藏,吳雨初22歲。吳雨初説:“我有幸遇到那麼多善良的藏族同胞,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影響了我的一生。”

第二次進藏,吳雨初57歲。他辭掉北京出版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職務,回到雪域高原,從零開始,建起“填補國內空白”的牦牛博物館。

“憨厚、忠勇、悲憫、盡命”,是吳雨初對牦牛精神的概括。

亞格博,是藏族同胞對吳雨初的稱呼——藏語意思是“老牦牛”。

“漢藏一家親”:他有藏族媽媽,也有藏族女兒

進入12月,拉薩的陽光也擋不住寒意,西藏牦牛博物館工作人員正熱火朝天地把館藏打包裝箱。

現在是西藏旅遊淡季,800余件藏品將隨50個木箱,“冬駐”4000多公里外的浙江省自然博物館,讓江南觀眾零距離了解牦牛和藏族人民的故事。

2016年進京城、2017年走羊城、2018年下金陵,牦牛博物館建成後,吳雨初帶著館藏在全國多地巡展。這次到浙江巡展,是第四站。

整理、研究、傳播、弘揚藏族人民的牦牛文化,吳雨初的夢,終于圓了。

2011年,時任北京出版集團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的“老援藏”吳雨初,向組織提出辭職,申請重返西藏圓一個夢。知道他不是心血來潮,知道他對雪域高原魂牽夢縈,組織最終同意了他的申請。

57歲重返西藏,與1976年22歲大學畢業時瞞著父母報名援藏,既相同又不同。

相同的是,祖國西部那片高原召喚他“人往高處走”。不同的是,35年前,他初生牛犢不“恐高”,想赴雪域燃燒青春熱血;35年後,年近花甲的他,放棄的是安穩舒適,選擇的是艱難莫測。

他要幹的是文化援藏——建設一座牦牛博物館。此前,他從沒做過博物館工作,辭去領導職務後,手下無人無錢無藏品,只有一個創意PPT。

這個PPT,源于一個夢。

2010年冬日的一個夜晚,吳雨初做了一個夢。夢中的電腦螢幕上,“牦牛”與“博物館”兩個詞像動畫一樣拼在一塊兒,變成“牦牛博物館”。

此後一個月,他熬夜查資料,學做PPT,一點點完善“牦牛博物館”的創意。

他知道,約3000年前,藏族馴養了牦牛,又被牦牛養育:吃牦牛肉、喝牦牛奶、穿牦牛皮衣服、住牦牛毛帳篷、燒牦牛糞做飯取暖……

無論從生存角度,還是從文化意義上,沒有任何一種動物與一個民族的命運,像牦牛與藏民族這樣緊密相關。可長期以來,對散落在茫茫高原上的牦牛文物遺存,沒有進行係統的搜集、挖掘、研究、整理。

了解吳雨初的人,對他做這個夢,一點也不奇怪。因為高原上與牦牛為伴的藏族阿媽阿爸兄弟姐妹,是他的骨肉親人。

吳雨初在藏北考察牦牛(5月23日攝)。新華社記者 覺果 攝

第一次援藏16年,從最偏遠基層的鄉文書起步,吳雨初在高原上度過了最熾熱的青春,也領教了風雪、揚沙、嚴寒、饑餓、高原反應和孤獨,但最後沉淀在記憶裏的,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情誼。

吳雨初永遠記得,有年冬天,他在草原騎行,被寒風吹得渾身僵冷,跌落在一頂帳篷邊。帳篷裏一位阿媽脫下他的靴子,將他冰冷的雙腳揣進袍襟,用體溫為吳雨初暖腳,他才免于被截肢。“我從沒從哪本書裏讀到過這樣真實的崇高。”

還有牦牛。1977年冬,吳雨初一行被暴雪困在零下30攝氏度的阿伊拉雪山,饑寒交迫中撐了5天4夜。嘉黎縣委得知消息,連夜動員各家各戶烙餅子送去救援,救援車開到中途陷住,換成馬隊,馬走到雪深處又陷住,換了牦牛。

“我們幾近絕望時,看到雪際出現一片黑點,知道縣裏救兵到了。被困的人們捧著餅子,看著在雪地喘著粗氣的牦牛,很多人都哭了。是牦牛救了我們的命。”

多年後,吳雨初常講起這個故事,説這就是他創建牦牛博物館的起因。

和西藏的情誼扎了根,回京工作後,無論多忙,他從未與高原中斷聯繫。好幾個春節,他請藏族朋友到北京一起過。

2008年,吳雨初在西藏工作時的老部下次仁拉達因病去世。次仁拉達的女兒桑旦拉卓,成了吳雨初的藏族女兒、藏文老師。“爸啦(藏語:爸爸)對我像對親女兒一樣,他是我的第二個父親。”

吳雨初説:“我熱愛西藏的土地和人民,我總覺得自己不該是高原的過客,我的後半生應該會與西藏聯繫在一起。”

“向牦牛學習”:為建成博物館,他像牦牛一樣忠勇盡命

吳雨初在拉薩租住的家裏,有幅畫家朋友1988年為他創作的畫像。畫中的他輪廓剛毅,雙耳下長出了一對牛角。

這分明已經點出,他這人有牛的脾氣、牛的堅毅,並將與牛結下不解之緣。

2011年,吳雨初申請辭職返藏,幾位北京市領導聽了他的博物館設想,認為可以豐富北京對口援藏工作的內涵。市委決定,將牦牛博物館納入援藏工程,這讓本來想“化緣籌資”的吳雨初分外驚喜。

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的單霽翔,在吳雨初離京前聽了他的設想,認為要能做成,這將是“國內填補空白、世界獨一無二”的博物館,表示一個月內會去拉薩看他。

“我一個月內如約到了拉薩,我很替他著急,他當時什麼都沒有,一件藏品、一寸建築都沒有,只有兩個藏族青年當臨時志願者。”單霽翔就自告奮勇成了第3號志願者。

單霽翔有理由為吳雨初著急。雖然博物館資金有了著落,但具體的建設工作,每推進一步都太難。

3個月後,在北京市和拉薩市領導的關注下,牦牛博物館籌備辦公室挂牌成立,北京市又給吳雨初挂了北京援藏指揮部副總指揮頭銜,博物館建設大大提速。

吳雨初在西藏牦牛藏品捐贈活動上致辭(2013年5月18日攝)。 新華社記者 覺果 攝

2012年,吳雨初開始帶著志願者對全國牦牛産區做田野調查,徵集文物,總行程長達3萬公里。

最寶貴的收獲,是他們這些要做牦牛博物館的人,得到了最懂牦牛的藏族同胞的理解。

藏文裏沒有現代意義上的“博物館”概念,吳雨初跟人解釋,他要建的是個“亞頗章”,即“牦牛宮殿”。這讓他迅速贏得了牧民們的心。

申扎縣的牧民日諾聽説消息後,一家八口忙活幾個月,織成一頂牦牛毛帳篷,讓兒子坐了3天車送往拉薩。這是牦牛博物館獲捐的首件藏品。

比如縣的才崩,在吳雨初一行離開後,搜集自己和其他牧民家裏與牦牛有關的物件,裝滿皮卡車送到拉薩,連汽油錢也不肯收。

到2013年,吳雨初已為牦牛博物館徵集到2000多件藏品,其中群眾捐贈達40%以上,在國有博物館中幾乎絕無僅有。

2014年5月18日,歷經3年艱辛籌建,西藏牦牛博物館在拉薩開館,共設感恩牦牛、探秘牦牛、相伴牦牛、靈美牦牛四個展廳,建築面積8800多平方米。

“我當了10年國家文物局局長,見識過很多博物館的建設,但沒有哪個博物館的籌建過程如此感人。”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在牦牛博物館開館儀式上説。

“我知道這個過程中他有多麼艱難,做了多少工作。是他對博物館的理解、對西藏文化的理解、對西藏那片土地的熱愛,使他做成了一番事業。”單霽翔充滿深情地回憶。

吳雨初在西藏牦牛博物館內研究牦牛標本(5月14日攝)。 新華社記者 覺果 攝

“無言的戰友”:吳雨初發現牦牛文化也是紅色的

2019年7月1日,名為《無言的戰友》的特展在西藏牦牛博物館開幕。這是給中國共産黨建黨98周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川藏和青藏公路通車65周年、西藏民主改革60周年的獻禮。

“無言的戰友”就是牦牛,這是吳雨初的發現。

2018年夏天,吳雨初在成都街巷深處幾經輾轉,在幹休所找到了98歲的解放軍十八軍老同志魏克。這是與西藏結緣的兩代內地幹部的一場“牦牛會”。此前,吳雨初在研究牦牛對中國革命的貢獻時發現,當年親歷十八軍進藏、和平解放西藏的魏克,曾用“無言的戰友”形容牦牛。

據魏克了解,在川藏、青藏公路通車前的近5年時間裏,藏族人民出動牦牛100多萬頭支援解放軍運輸。這些牦牛,不僅給部隊運來了物資,而且還是解放軍在冰天雪地進軍時的開路先鋒。

吳雨初更多的研究發現,令我們對“無言的戰友”更加肅然起敬:

——紅軍長徵過雪山草地,藏族人民趕著牦牛支援紅軍。革命勝利後,毛澤東曾對藏族老紅軍天寶説:“中國革命在某種意義上説就是‘牦牛革命’。”

——解放軍十八軍老同志王貴説:“西藏和平解放的勝利,是黨的政策的勝利,也是藏族人民用牦牛馱出來的。”

——1950年,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當時沒有公路,部隊給養全部靠人背牛馱。藏族支前模范曲美巴珍趕著自家牦牛為人民解放軍馱運物資,至今仍被傳頌。

——上世紀80年代,阿裏波林邊防連戰士收養了一頭無人認領的牦牛,它為戰士馱水10多年,直至衰老。戰士們曾為它建墓立碑,還向南疆軍區申報並獲準為其記三等功,這在全軍歷史上獨一無二。

牦牛文化也是紅色的。在拉薩市“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期間,很多單位組織黨員幹部參觀《無言的戰友》特展。在這裏,他們能聽到博物館裏《初心·使命》的童聲合唱——

“我們不忘初心,五星紅旗飄揚喜馬拉雅;我們牢記使命,西藏大地開遍幸福之花。啊,歲月流淌,追夢者永向天涯。”

這首歌,作詞的是吳雨初。

追夢者永向天涯。這是革命前輩的精神不朽。

追夢者永向高原。這是共産黨員吳雨初的初心流淌——他的心,永駐精神高地。

“這輩子夠了”:文化援藏,北京的“吳雨初”變成西藏的“亞格博”

吳雨初很喜歡自己的藏文名字,叮囑記者“就叫我亞格博”。他把自己的人生價值與弘揚牦牛文化緊緊拴在一起。

記者採訪時,一家公益機構將一群來自藏北高海拔牧區雙湖、面頰黑紅的小學生一路帶至北京遊覽,牦牛博物館是他們到拉薩後的第一站。

活動組織者范麗説:“這些孩子都是第一次走出藏北牧區,第一次到拉薩,他們對本民族歷史文化的了解幾乎是零,牦牛博物館恰恰可以填補這個空白。”

吳雨初喜歡在牦牛博物館裏看到孩子,他從中感受著一個民族歷史文化的傳承。

在吳雨初看來,牦牛文化是最久遠和廣泛的西藏民族民間文化之一,建立牦牛博物館能通過牦牛這一載體,呈現其所馱載的西藏歷史和文化,最終形成獨特的西藏文化符號。

牦牛博物館書記瓊珍告訴記者,開館5年,參觀者累計數十萬人次,這裏成為人們了解西藏的窗口。

吳雨初説:“牦牛作為高原之寶,幾千年來與高原人民相伴相隨,成就了藏族人民的衣、食、住、行、運、燒、耕,涉及高原的政、教、商、戰、娛、醫、文,並深刻影響了高原人民的精神性格,承載著高原人民的善良與勤勞、堅韌與厚重,是青藏高原一個獨特的象徵和符號。”

為此,他希望其他民族的人們能因為牦牛博物館更理解西藏和藏族。每次內地巡展,他們都會收到很多反饋。有在拉薩當過兵的觀眾執意把珍藏多年的老照片捐給牦牛博物館;有援過藏的老人説自己是現場最高興的人,因為又見到了牦牛;有沒去過西藏的觀眾,説在展覽上體會到西藏的文化;有年輕人説看到了不一樣的西藏……更多人説,我一定要去西藏看看。人們説,吳雨初是給西藏旅遊做廣告呢。

吳雨初在藏北草原上收集牛糞(5月23日攝)。 新華社記者 覺果 攝

今年,吳雨初已經65歲,覺得該給牦牛博物館找位新館長了。只是,要找一個能在各層面接替他的新館長實非易事。

有時候,吳雨初會思考一個人的價值到底何在。他覺得肯定不在于能掙多少錢、有多大名:“我這個人啥也不會,做了牦牛博物館,這輩子夠了。”

在拉薩,我們曾向許多人打聽吳雨初是個怎樣的人,得到的回答是另一些問題,比如:“這個年代,怎麼還有這樣的人,放棄在北京的生活,拼死為藏族和牦牛做一件事?”

“民族團結靠的就是這樣的事,這樣的人。”他的藏族朋友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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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吳雨初在藏北考察牦牛(5月23日攝)。新華社記者 覺果 攝

  • 吳雨初在西藏牦牛博物館內研究牦牛標本(5月14日攝)。 新華社記者 覺果 攝

  • 吳雨初在西藏牦牛藏品捐贈活動上致辭(2013年5月18日攝)。 新華社記者 覺果 攝

  • 吳雨初在藏北草原上收集牛糞(5月23日攝)。 新華社記者 覺果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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