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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21日

新華社拉薩11月21日電 題:遠去的馬幫——“蓮花秘境”墨脫告別“高原孤島”之路

新華社記者呂諾、周錦帥、陳尚才

喜馬拉雅山脈東段南麓,一座座高聳入雲的雪山合抱著西藏墨脫。雅魯藏布江在此深情地凝望一眼,又向南奔流而去。這裏山高崖深,地質復雜,千百年間幾乎與世隔絕。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同時賦予墨脫“蓮花秘境”的雅號和“高原孤島”的別稱。

自1961年起的半個多世紀裏,黨和政府數次動工,終于在2013年築成墨脫公路。自此,在這個中國最遲通公路的縣,馬幫的鈴鐺聲漸成歷史回響,世居于此的各族人民迎來亙古未有的命運改變。

遠眺墨脫縣城(左)(4月10日手機全景拍攝)。新華社記者 周錦帥 攝

如今,當年的築路人大多解甲歸田,沉默的護路人也換了一茬又一茬,曾經閉塞的墨脫卻已經脫胎換骨:全縣整體脫貧,機動車迅速普及,旅遊業蒸蒸日上,有機茶走俏市場……

一條路,築成了一個傳奇。

墨脫,請到車上來

漫長的歲月裏,墨脫的路只有踩出來的羊腸小道、簡易的溜索以及木橋藤橋。當地所需生活物資和建築材料,只能靠人背馬馱,翻越嘎隆拉、多雄拉兩座雪山運進來。很多東西因而貴得嚇人,水泥論斤賣,鹽巴還帶著馬汗味。

這是多雄拉山間,從墨脫縣到米林縣派鎮的馬幫故道(4月10日攝)。新華社記者 周錦帥 攝

45歲的門巴族漢子旦增江措,自幼家境貧寒,12歲開始做“背夫”,和大人們翻越多雄拉雪山,到附近的米林縣派鎮換取必需生活物資。

每次往返的十幾天都是生死險途:人行古道要穿過熱帶雨林和皚皚雪山,窄處僅容一人行,絕壁深谷在側、螞蟥毒蟲橫行,朝頂烈日,夜宿深山。

旦增江措曾親見一位同伴因簡易木橋斷裂而跌入湍急的河流,“想救也沒法救,眼睜睜看著他死去。”

剛開始做背夫時,旦增江措只有一雙鞋,僅在翻雪山時才拿出來穿。“現在我喜歡網購鞋子,穿著新鞋子覺得特別有安全感。”旦增江措説。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一條連接波密縣和墨脫縣的簡易公路粗通,但很快就被雨季的山體滑坡和泥石流嚴重損毀,最終成了“馬行道”。旦增江措用多年積蓄買了一匹馬和一頭騾子,他終于卸下藤筐、背上酒壺,成為馬幫的一員。

旦增江措在茶園採茶(4月8日攝)。新華社記者 李鑫 攝

墨脫公路的建設並未止息。到2003年,部分路段實現了季節性通車。隨著道路的延展,腦子靈活且願意吃苦的旦增江措買車拉貨、搞客運、運建材,後來開了個砂廠,成為當地致富帶頭人。

今天,腳板上的墨脫已變成車輪上的墨脫。

2018年,墨脫平均每約10個人就有一輛機動車,近23萬人次遊客為墨脫創造超過1.6億元旅遊收入,近9000畝有機茶園為近三分之一總人口的群眾直接提供收入。

旦增江措2017年被村民們選為村委會主任。他説:“墨脫這幾年發展大提速,我希望幫助鄉親們抓住機會一起致富。”

孩子,你的名字叫“秉墨”

2013年10月31日清晨,墨脫公路“80K”處密密匝匝聚集了兩三百人。臨時平整出的一塊空地上,簡單而隆重的墨脫公路通車典禮正在舉行。

時任武警某部交通支隊測繪班長的張智勇,那天就站在人群中,百感交集。

俯瞰嘎隆拉隧道(上)墨脫縣一側的墨脫公路(4月11日無人機拍攝)。新華社記者 李鑫 攝

他和戰友們奮戰5年,終于打通了墨脫公路的“卡脖子”工程——嘎隆拉隧道。隧道使墨脫公路全程縮短25公里,行人和車輛得以避開最兇險的雪山路段。

張智勇2007年從山東農業大學畢業後入伍,被分配到波墨公路項目部工作。他告別了相戀4年的女友田亞琴,遠赴嘎隆拉雪山修隧道。

處在印度洋板塊和歐亞大陸接合部的嘎隆拉雪山,穿越兩個大地震帶。嘎隆拉隧道全長3.1公里,設計縱坡為4.1%,隧道落差128米,當時在世界隧道建設史上開創了地形起伏最大、降雨量最大、地震烈度最高、地質災害最多、地質條件最復雜等多項“世界之最”。

俯瞰嘎隆拉隧道(中)波密縣一側的墨脫公路(4月11日無人機拍攝)。新華社記者 李鑫 攝

那幾年,每天一大早,張智勇就跟同伴們帶著水和壓縮幹糧,背著20多公斤重的測繪設備,爬上山坡,扎進隧道,一幹就是一整天。雪灌進鞋裏化成水,皮鞋成水鞋又凍成冰鞋。沒過多久,張智勇就患上了嚴重的風濕病。

本有機會調到內地工作,女友和雙方父母也一直在催他回家完婚,但他説:“我要完整做好我的第一個工程。”

測繪工作要為隧道施工確定至關重要的掘進方向和路線,這個崗位相當于“舵手”。

為早日打開“墨脫之門”,張智勇在與時間賽跑。因為就在隧道修建過程中,仍有人在翻山時丟了性命——

一輛大卡車掉下山崖,奄奄一息的駕駛員被抬到項目部,在條件簡陋的醫務室裏終因失血過多而死。一個在墨脫打工的內地小夥子翻雪山回家過年,不幸凍死在嘎隆拉的風雪中。臨終前,為了取暖,他連辛辛苦苦攢下的鈔票都燒了……

新郎張智勇和新娘田亞琴相擁在雪山下的嘎隆拉隧道工程項目部(2009年7月21日攝)。新華社發

2009年7月,田亞琴帶著潔白的婚紗,跨越千山萬水來到嘎隆拉隧道項目部探望張智勇。在嘎隆拉雪山見證下,二人終于結為夫妻。

2013年2月,張智勇和田亞琴的兒子張秉墨出生。張智勇説,“秉墨”,意為“秉承墨脫公路精神”。

在由張智勇當年所在部隊改編的武警某部交通三支隊,副政委譚建軍告訴記者,隧道工程為這支隊伍淬煉出的“不計得失、崇尚榮譽、忠于使命、英勇頑強、科學破難”的“嘎隆拉精神”,將繼續傳承下去。

爸爸,您修的路我來守

當張智勇隨著人群慶祝墨脫公路通車時,在幾十公里外的波密縣城,有一個人悄悄來到了烈士陵園。

他叫張建,新組建的扎木機械化養護隊首任隊長。

在父親張安國的墓前,張建淚濕雙眼:“爸,墨脫的路今天通了。36年了,您可以安息了。”

張建在西藏林芝市波密縣烈士陵園祭拜父親(8月29日攝)。新華社記者 周錦帥 攝

1977年12月8日,築路工人張安國開著推土機、拉著雪橇,為墨脫公路運送築路物資。行至嘎隆拉盤山路第八道彎時,一場雪崩奪去了他的生命。

在這短短117公里路上,究竟有多少像張安國這樣的築路人犧牲?由于時間久遠、記錄不詳,已經不得而知。

據《西藏公路交通史》記載,早在1961年,有關方面就曾對墨脫公路進行前期勘測,但無功而返。隨後的1965年,築路大軍試圖沿帕隆藏布江、雅魯藏布江修築通往墨脫的公路,最後因“修了8公里、花了80萬元、死了8個人”而停工。

父親過世那一年,張建只有11歲。轉年正月裏,一場突發火災將張建全家居住的小屋燒個幹凈。母親帶著三個未成年孩子寄居在工程隊木板房內,靠著每月40多元的生活補貼艱難度日。

1983年,17歲的張建無奈輟學,開始工作養家。多年後,張建終于有機會重返校園,相繼接受中專和大專教育,成長為一名路橋工程師。

那些年,每次路過父親犧牲的那道彎前,張建都會為喜歡抽煙的父親點支煙插在雪地上,默默告訴父親:“墨脫的路總有一天會通的。”

2013年,林芝市組建扎木機械化養護隊,負責養護即將全線通車的墨脫公路。47歲的張建獲悉後,放棄更好的工作環境,主動要求回到父親獻身的地方。

墨脫縣果果塘大拐彎(拼接照片,4月9日攝)。新華社記者 李鑫 攝

據墨脫公路勘察設計方、中交集團第二公路勘察設計研究院副總經理何先志介紹,墨脫公路上密集分布有各類地質病害425處,平均每公里3.6處,這117公里是名副其實的“公路地質病害博物館”。

2014年7月,43處塌方;2015年8月,9處泥石流;2016年4月,7處較大泥石流;2017年3月,10余起雪崩……張建帶領3個工區90余名養護工人戰天鬥地,把墨脫公路的年通行時間穩定在10個月以上。

“鳥兒也飛不過雪崩。”這些年,張建和他的護路隊員們完成多少次搶險保通任務,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過,連他自己也數不清楚。

張建現已離開維護墨脫公路的一線崗位,但一有機會就要走一走墨脫公路。在途經那第八道彎時,他仍舊下車,點上一支煙,插在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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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遠眺墨脫縣城(左)(4月10日手機全景拍攝)。 新華社記者 周錦帥 攝

  • 墨脫縣果果塘大拐彎(拼接照片,4月9日攝)。 新華社記者 李鑫 攝

  • 這是多雄拉山間,從墨脫縣到米林縣派鎮的馬幫故道(4月10日攝)。 新華社記者 周錦帥 攝

  • 俯瞰嘎隆拉隧道(上)墨脫縣一側的墨脫公路(4月11日無人機拍攝)。 新華社記者 李鑫 攝

  • 俯瞰嘎隆拉隧道(中)波密縣一側的墨脫公路(4月11日無人機拍攝)。 新華社記者 李鑫 攝

  • 旦增江措在茶園採茶(4月8日攝)。 新華社記者 李鑫 攝

  • 張建在西藏林芝市波密縣烈士陵園祭拜父親(8月29日攝)。 新華社記者 周錦帥 攝

  • 新郎張智勇和新娘田亞琴相擁在雪山下的嘎隆拉隧道工程項目部(2009年7月21日攝)。 新華社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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