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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 | 枕山襟海尋脈閩都

2025-02-10 17:51:52 來源: 《瞭望》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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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瑰麗的閩人文明與山水攸關、與海洋相連,與中原文明相通,是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生動注腳

  何家潭遺址的發現表明,在中原文明呱呱墜地之時,福建光澤地區也出現了有等級差別的聚落,並具備一定的聚落分區規劃能力

  《山海經》雲:“閩在海中。”福建形成於山海之間,長約3752公里的陸地海岸線綿延曲折,2000多個大小島嶼星羅棋佈

  武夷山、福州發現的閩越國遺址是東南地區融入中華大一統的實證,也是中華文明多元一體、共融共生共發展的生動寫照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鄧倩倩

  偏居東南一隅的福建,三面環山、一面向海,受山川阻隔,與中原腹地距離甚遠。曾經,由於考古力量薄弱、成果闕如,學界一度認為“福建先秦無史”。

  中國早期文明化進程的東南模式呈何走向?特色鮮明的海洋文化何以形成?閩越文明如何躋身中華文明之列?

  知所從來,方明將往。福建地區的歷史文明起自何處、如何演進,深深牽動着八閩兒女的心。一代代考古工作者接力拂去歷史煙塵,一眾文化遺存重見天日,填補福建史前文化序列空白,解開“何以福建”的文明密碼。

  諸多考古發現證明,福建從遠古走來,瑰麗的閩人文明與山水攸關、與海洋相連,與中原文明相通,是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生動注腳。

  “山坳上的早期中國”

  由北入閩,福建省南平市光澤縣是連通內陸地區的重要通道,位於閩江上游富屯溪的源頭。

  2025年伊始,來自福建省考古研究院及北京大學、閩江學院的考古隊員們,在光澤縣崇仁鄉砂坪村何家自然村東側的山崗上對一個個探方區域刮面,仔細檢查地層中的器物或特殊陶片,留意土壤中的包含物。

  “2021年下第一場雪時,我們入駐這個小山村開始考古調查。在駐地對面那座100余米高的山崗上,意外發現諸多遺物遺跡且規模較大。我們推測,這裡可能有重要遺址。”何家潭遺址的發現者、閩江學院副研究館員黃運明説。

  果不其然,歷時三年的調查揭開了何家潭遺址的面紗。該遺址面積超過30萬平方米,文化層堆積最厚超過2米且遺存豐富,推測時間跨度為從距今5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時代晚期至商周時期。

  這一迄今為止福建地區規模最大、內涵較豐富、等級較高的史前中心聚落遺址的發現,打開了追尋福建文明曙光的新大門。考古隊在這裡發現了數段人工土壘墻遺跡,居住區、墓葬區、防衛區等聚落功能分區明顯。而且,遺址點成片分佈,推測可能存在中心聚落和次中心聚落的區別。

  國家文物局發布的中華文明探源工程最新進展成果顯示,從距今約5800年開始,中華大地上各個區域相繼出現較為明顯的社會分化,進入文明起源的加速階段。

  何家潭遺址的發現表明,在中原文明呱呱墜地之時,福建光澤地區也出現了有等級差別的聚落,並具備一定的聚落分區規劃能力。有專家認為,這是“山坳上的早期中國”形態,對研究福建地區史前聚落演進與文明化進程具有重要意義。

  不止何家潭遺址,近年來,武夷山葫蘆山遺址、光澤饅頭山遺址、浦城馬道坪遺址、龍頭山遺址等史前遺址的發現發掘,豐富了新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的考古學文化內涵,成為福建“面向內陸文化圈”的重要組成部分。

  過去有觀點認為,中原夏商文明沒有到達偏居東南一隅的福建地區。在一代代考古工作者“一鏟一刷”拂去歷史塵埃的過程中,歷史認知被一次次刷新。“我們推測,中原地區、長江中游地區以及東南地區在這一時期存在一種文化交流模式。”福建省考古研究院院長王永平説。

  以器載道,中原文化南下影響福建地區的考古實證頻出:在閩北,被視為夏代王室禮器的象鼻盉在光澤出土,浦城管九土墩墓群中一次性發現10件造型精美的越式青銅劍;在閩南,浮濱文化遺物中出現祭祀禮器牙璋;在閩東,黃瓜山文化陶器上出現青銅器雲雷紋等。

  另有跡象表明,在夏商時期,“福建瓷”或已跨越山海與青銅文明相遇。在河南二里頭夏都遺址、陜西西安西周時期的大墓中,都發現了産自南方的原始瓷器。學術界普遍認為,原始瓷器是由南方向北方地區傳播的。而對浦城貓耳山、永春苦寨坑的持續考古發掘,已實證福建地區是中國最早的龍窯、最早的原始瓷器誕生地。

  青銅時代北方文明與南方文明的交匯處,是否有八閩器物的身影?這一點還有待進一步考證。而對於福建地區的早期文明圖景,我們已可做想象:以原始瓷、硬陶為代表的手工業快速發展,大型聚落出現,文明禮制由中原南下,閩之“禮器”或作為文化使者向北傳播。

  向海而生 拓海而榮

  為更加清晰勾勒福建古代文明發展脈絡,2022年底,福建省文旅廳、文物局組織編制了中長期考古科研規劃,旨在解析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中的福建文明進程。

  “為了厘清文明起源的東南模式,我們兵分多路,開展深入調查、選點發掘。”王永平説,除了關注內陸文明的起源與傳播路徑,福建考古界還沿着海路追尋古人蹤跡。

  《山海經》雲:“閩在海中。”福建形成於山海之間,長約3752公里的陸地海岸線綿延曲折,2000多個大小島嶼星羅棋佈。最新考古調查統計顯示,福建沿海地區近500處史前遺址大多靠近海岸線,背山面海。

  在福建第一大島平潭島,來自太平洋的海風一如數千年前那般肆意吹拂着起伏的山坡。包括殼丘頭、西營、東花丘、龜山等遺址在內的殼丘頭遺址群,勾勒出距今7500年至3000年間的史前聚落演變與海洋文化面貌。

  學術界普遍認為,距今大約6000年前,居住在中國大陸東南沿海的先民開始有組織、成規模地駕舟出海,向東向南逐浪遷徙,將文明火種撒向廣袤的太平洋地區。

  殼丘頭出土的豐富遺存表明,這裡曾生活着福建最早的海洋族群,即如今廣泛分佈於南太平洋地區的南島語族早期人群。他們以海洋生物為重要食物來源,建造幹欄式房屋,使用石錛製作獨木舟,駕舟出海打漁、遷徙……

  2023年,考古工作者在西營遺址發現3座頭向、葬式、規模均一致的墓葬。主持該遺址發掘的廈門大學考古係教授張聞捷介紹,其中一具人骨的兩顆中門齒疑似被拔除,“這種拔牙風俗廣泛流行於世界近海和海島地區,可能具有成人禮或巫術性質,反映出濃厚的海洋族群特點”。

  在東花丘、龜山遺址,考古工作者發現,這裡的先民們已經發展出由儀式區、公共活動區、生活區組成的大規模、高等級聚落。“儀式區或與祭海活動相關。”福建省考古研究院館員危長福説,在這個時期,南島語族人群的生活方式、手工業技術水平、社會組織形態以及精神世界均呈現新的文明程度。

  值得一提的是,西營、殼丘頭遺址發現的植硅體水稻遺存可追溯至7000多年前,陶片上也發現了稻、粟、黍等穀物的印痕。這是中國東南沿海島嶼最早的水稻遺存,揭示出豐富海洋資源背景下的農業行為。

  殼丘頭遺址群考古項目負責人、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周振宇認為,殼丘頭遺址群對研究海洋文明如何參與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具有重要意義,由此可以了解海洋文明的起源、發展、擴散歷程,也得以窺見內陸文明向海洋遷徙的特徵規律。

  在福建,藍色海洋文明從上古時代就開始激蕩澎湃的例證,不止於殼丘頭文化。

  2021年,在中國現代考古學誕生100周年之際,曇石山遺址入選中國“百年百大考古發現”。該遺址位於閩江下游的一座海拔僅26米的小山丘上,因表徵5000多年前“福建海洋文化從這裡開始”而光彩奪目。

  “一些出土器物如貝器、陶釜等,具有鮮明的海洋文化特色,是福建目前年代最早、最具代表性和最成體系的海洋文化産物。”福建省曇石山遺址博物館館長董平介紹,作為一種生産工具,貝器在先民的“討海”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貝鏟可用於挖掘灘塗裏的海産品;貝刀可以刮削動物毛皮、鱗片等。

  曇石山遺址出土最多的陶器為陶釜,因其中不少底部有火燒痕跡,專家推測為炊具。“幾千年前,處於江海交匯處的曇石山先民食物烹煮方式已更細化。”在董平看來,這是海洋文化特色的重要例證,也是福建飲食文化的基因載體。

  更令人驚喜的是,早期海洋文明與內陸文明在此碰撞。貝器、陶釜之外,曇石山遺址還出土了一些彩陶,與河南三門峽仰韶、陜西西安半坡、甘肅臨洮馬家窯等地出土的彩陶特徵相似。可見,在仰韶文化晚期,曇石山文化與華夏中原文明之間存在交流。

  人類學者對曇石山出土的人類和動物骨骼進行了骨膠原和骨磷灰石同位素比值分析,推測海洋性食物和大米等碳水化合物是曇石山人飲食的重要組成部分,為豐富海洋資源背景下農業行為的出現和發展提供佐證。

  此外,考古工作者還在這裡發現了近百座墓葬和陶窯、壕溝、灰坑、祭祀坑等遺跡。不同墓葬隨葬品多寡有別,其中一座最多清理出大大小小的陶釜共18件,數量之多極為罕見。這説明當時已出現等級分化。

  董平説,曇石山文化前後持續時間達2500餘年,距今年代下限已接近史所記載之閩越國時期。曇石山先民在走向海洋的同時,也面向內陸,肇基了閩族文化繁衍為華夏周圍六大方國和族屬之一,以“七閩”之名被載入周王朝典章制度《周禮》之中。

  絢麗綻放展芳華

  東周之後,從浙江傳播而來的越文化與福建閩文化相結合,逐漸形成閩越族群,並將福建地區的文明發展推向第一個高峰,閩越國應時而生。

  都城,是國家形態與文明形成的重要實證。一代代考古工作者上下求索,尋找閩越國都城遺址。在靠近武夷山脈連綿起伏的丘陵地上,一個名為“城村”的古村落吸引了考古工作者的目光。

  1958年,考古工作者首次在福建省武夷山市興田鎮城村西南發現一處保存較完整的古城墻。此後,長達60餘年的考古工作讓有着“江南漢代考古第一城”之稱的城村漢城遺址面貌漸清。

  據《史記》記載,秦始皇統一天下後,廢閩越王無諸及越東海王搖“以其地為閩中郡”。後來,無諸和搖率眾輔漢伐秦,“漢五年,復立無諸為閩越王,王閩中故地,都東冶”。閩越國作為漢代諸侯王國,存續於從公元前202年至公元前110年間,歷時92年。

  “考古已實證城村漢城是閩越國時期的一座王城,也是福建地區發現的唯一有城墻環繞的上古時期大型城市遺址。”福建博物院副院長、閩越王城博物館館長樓建龍説。

  借助現代技術,漢代閩越宮苑的風采再現:王城之內前殿後寢,園林池沼大小錯落,地下陶水管曲折有致。城內發現兩組排水系統和三處進排水口遺存,可將污水直排到城池外,這是長時間有規劃營造王城的佐證。

  閩越王城博物館館藏有遺址出土的秦磚漢瓦。其中,長2米多的空心磚紋飾精美,是現今我國已發現的西漢時期最長的空心磚。瓦當上書“樂未央”“常樂”等字樣,與漢廷宮殿所用規格相當。

  此外,宮城外圍分佈着手工業作坊和建築遺址,分為官署區、居民區、手工業作坊區。其中,密集的鐵器作坊遺址印證了閩越人“善冶”的傳説。

  “這些都表明,東南邊陲的閩越國西望長安,刻意追倣秦漢王朝氣度。城邑布局精心,主次有序、嚴謹規整,處處體現出王城的威嚴和堂皇。”閩越王城博物館副館長魏超説。

  近年來,福州屏山、冶山一帶也發現了閩越國遺存,與城村漢城遺址的文化面貌基本一致,福州將其原址保護並建立起考古遺址公園——冶山春秋園。

  “武夷山、福州發現的閩越國遺址是東南地區融入中華大一統的實證,也是中華文明多元一體、共融共生共發展的生動寫照。”樓建龍説。

  知來處,明去處。跟隨一代代考古工作者的腳步觸摸福建史前歷史,“何以福建”的答案愈發清晰:三明萬壽岩,將福建地區有人類活動的歷史提前到了18.5萬年前;漳平奇和洞,填補了福建乃至中國東南區域在舊石器時代晚期向新石器時代早期過渡階段的空白;永春苦寨坑,實證福建地區在中國瓷文化發展史中的重要地位;殼丘頭遺址群,為“滿天星斗”的中華文明,再添一枚“藍色星辰”……

  近年來,福建持續推動文化強省建設,省委、省政府對文化遺産挖掘與保護的重視一以貫之,持續探尋福建文明之光,講好福建古今故事,提升文化影響力,展示福建新形象。

  2024年3月,殼丘頭遺址群入選“2023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聚焦“南島語族起源與擴散”考古研究,福建省文旅廳、文物局進一步深化文物內涵價值挖掘與闡釋,努力實現以文化人、以文育人。同年12月開館的殼丘頭遺址博物館,作為我國首個全面展示南島語族文化的專題博物館,將成為南島語族研究的前沿陣地、人才培養以及對外學術交流的平台。

  “我們將進一步深入挖掘、精心守護八閩文化根脈,從中汲取精神養分,厚植奮進力量,為福建新時代高質量發展注入強大文化動能。”福建省文化和旅游廳黨組書記、廳長張源生説。

[責任編輯:蔣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