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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袖清風
謝獨臂第一天來上課的時候,穿着一件短袖條紋襯衫,腳踩着一雙剛擦過的皮鞋——鞋面皺皺的,顯得陳舊。他似乎很靦腆,並沒有提前準備什麼精彩的自我介紹,只是微笑着轉過身去,用粉筆在黑板左上角寫了兩個工整的大字:“謝止”。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轉身,他空空的左袖暴露在了全班學生面前,從此學生們私下只叫他“謝獨臂”,很少有人還記得他的本名。
沒錯,謝獨臂只有一根手臂,聽説他十多歲的時候就因為車禍失去了左臂。起初班裏也有一兩個同學非常同情他的這番遭遇,但隨着時間的流逝,血淋淋的傷口最後都變成了滑稽的痂皮,謝獨臂的遭遇最終也成了供大家調侃的素材。把快樂建立在他人苦難之上所帶來的羞恥感,早已被眾人的盲目追隨洗磨得一乾二淨,變成一場無恥的狂歡。
班裏只有辛生一個人從未將“謝獨臂”三個字説出口,也只有辛生一個人將“謝止”這個名字記在心上,因為“謝止”和“獬豸”諧音,是傳説中一種象徵公平正義的神獸——辛生很喜歡這個名字。辛生家裏有個殘疾的哥哥,家裏就僅僅靠賣些農産品換取微薄的收入,爸媽還要供他和妹妹上學,因此他身上總是顯出一種和年齡不符的早熟。辛生悟性不錯,又比他人要用功,幾乎每學期的獎助學金都被他收入囊中。自然,辛生也是謝獨臂最得意的學生。
直到一天的早自習,謝獨臂出乎意料地沒有早早到教室盯着大家。領讀的辛生還是如往常一般走上講&,他環顧亂成一團的教室,用盡可能大的聲音説道:“謝老師還沒來,我們先讀吧,同學們把語文書翻到……”
“辛生,他都不在這,你還叫他謝老師,真是個膽小鬼!”
一個剛打完籃球回來的男同學不客氣地拍了拍辛生的頭,大滴大滴的汗珠從他漲紅的臉上淌下來。
辛生感到自己被冒犯了,但理智讓他硬是忍住沒説一句話。
“喂,你是聾子嗎?”男同學揪了揪辛生的耳朵,不懷好意地説道。
下面坐著的同學沒有幾個真的翻開了語文書,大部分人笑嘻嘻地坐在下面看戲,面上挂着揶揄的神情。
辛生的耳朵被揪的生疼,他實在忍不了了,大喊道:“誰説我不敢叫他‘謝獨臂’的!”
然而,教室裏突然安靜了下來,除了那個惹事的男生,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不知何時,謝獨臂站在門口,臉上仍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辛生下意識看向教室門,卻對上了謝獨臂的目光,他於是慌忙移開了視線。
謝獨臂在原地停了一會兒,還是慢慢走了進來,那張微笑着的臉與往常沒有什麼兩樣。他清了清嗓子,而後大聲説道:
“開始早讀!”
辛生低頭看著書,毫無感情地讀了起來,內心懊悔不已。早讀的間隙,辛生偷偷瞄了一眼謝獨臂:他背着手站在吊扇正下方,左邊的空袖子被吹得鼓鼓囊囊的——辛生凝望著他清瘦的背影,鼻子有些酸。
其實,比起和謝獨臂之間的關係,辛生更擔心的是這學期的獎學金。論成績,他自然是獎學金的第一人選,這一點毫無爭議。但今天那樣冒犯的舉動卻實在配不上“品學兼優”這四個字。他也很怕謝獨臂記他的仇,把本屬於他的獎學金故意讓給別人。
他心不在焉地聽着課,內心糾結着要不要去跟謝獨臂道個歉。
終於捱到放學了,他卻沒有急着回家,而是在教室裏左一筆又一筆地寫着作業——十個選擇題竟做錯了七個。
天就要黑了,夕陽把辛生的臉烤得發燙。最後,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快步向辦公室走去——平時這個點兒,謝獨臂應該還在桌子上批改試卷。
然而走到門口,他卻停下了。
一個穿戴講究的中年婦女陪笑着遞給謝獨臂一個厚厚的信封——信封沒有完全封好,裏面露出來的百元大鈔紅得刺眼。
“……我們家孩子也很感激老師的付出,獎學金對我們來説不是錢的問題,不過是給孩子一項拿得出手的榮譽……”孩子低着頭站在一旁,女人拉拽着他衛衣的帽繩,就像拉着一條耷拉着腦袋的小狗。
這個角度看不到謝獨臂的表情,但他貌似一句話也沒有説。
對話短暫地陷入了沉默。
“更何況……”女人湊近了壓低聲音説道,“信封裏的錢是獎學金的五倍。”
然而就在這時,謝獨臂竟自然地伸出了手!竟伸向了那份信封!
辛生愣在原地,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此刻,謝獨臂在他心裏的形象已不再是什麼守護公平正義的“獬豸”,而是扭曲成了邪惡貪婪的“犭貪”。
那一刻,他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然而謝獨臂的手沒有收回,只是禮貌地把信封推回了女人胸前。
辛生有些懵,只聽到謝獨臂和那個女人説了些&&拒絕的客套話,轉而又問站在一旁的孩子:“今天學的古詩,背住了麼?”
“背住了,老師。”孩子抬起頭説道。辛生看清了他的臉,是在他斜後方坐著的一個同學。
“現在背給你媽媽聽,怎麼樣?”對自己的學生説話,謝獨臂的語氣都柔和了許多。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孩子的目光在謝獨臂和女人之間謹慎地游移。
謝獨臂朝他微笑,鼓勵他繼續背下去。
“粉身碎骨渾不怕,”孩子的眼神最終落到女人身上,“要留清白在人間。”
“背得很流暢,”謝獨臂轉而對女人説,“他是個好孩子,希望您不要毀了他。”
辛生有些詫異,他很少説這樣重的話。
“做家長的,更應該以身作則。要知道,學做人比學語文重要一萬倍……不,學語文也是學做人,我教語文,其實也是在教做人。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學生都像是我的孩子,我也應該以身作則才對啊。”謝獨臂自顧自地説了這麼一番話,也不知道女人有沒有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那一刻,辛生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他仍是呆呆的立在門外,心裏涌動着複雜的情感。
那女人臉色不悅地帶着孩子走了,謝獨臂和他們説了聲再見。
“謝老師再見。”孩子笑了。
謝獨臂回以一個微笑。
女人出門的時候,瞥了辛生一眼,又昂首離開。
辛生恍恍惚惚地,連同學衝他打招呼都沒看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獨臂批改完最後一份試卷,把所有試卷疊成一沓放進了抽屜,那抽屜已經非常老舊了,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推得進去。在檯燈微弱的燈光下,謝獨臂用一隻手艱難地推着抽屜。這樣的情形讓辛生見了,心裏很難受。
謝獨臂走出辦公室門,一眼就看到了呆站着的辛生,他有些不解,但還是溫柔地笑了,手自然地摸了摸辛生的腦袋:“這麼晚了還不回家?”
“謝老師……”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辛生不知道該説什麼好。
謝獨臂似乎不想提起今天的事,只是一邊拉着他一邊往校門走,他裝作無事地笑着説:“馬上就要評獎學金了,怎麼樣?這次期中考試有把握麼?”
“沒……沒什麼把握。”
“你平時學得認真,肯定沒問題的,剛改完你的試卷,你在作文裏用了於謙的一句‘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寫的很不錯——你平時有看一些課外的詩詞麼?”
“啊……在圖書角借的書上看了一些。”辛生突然下定決心,停下腳步説,“謝老師,今天的事對不起!”
辛生朝他鄭重地鞠了一躬。
謝獨臂仍面帶微笑,只是眼裏泛着些許淚光:“你是我的學生,我怎麼會苛責你呢?好好學習,你家裏的擔子還壓在你身上呢。”
“我會的,老師。”
“天都黑了,我把你送回家吧,你一個人在外面走不安全。”謝獨臂拍拍辛生的肩,同他一起踏上了那漫長的山路。
一路上二人沒什麼言語,辛生只是一直在腦海裏回想著神獸獬豸的傳説。
終於走到了家門口,謝獨臂和辛生告別,隨即轉身離開。
傍晚的山風送來些許涼意,謝獨臂的背影清瘦而挺拔,像鄭板橋畫裏的竹石。四週安靜得仿佛能聽清他的腳步聲,每一腳都輕輕的,但每一腳都踩得很實。他那不對稱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已然和遠處的竹林融為一體。辛生眼見着晚風漸漸灌滿他癟下去的那只袖子。
“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辛生立在門前,喃喃道。
望著遠處竹林黑黑的影子,他想道:
縱使只有一袖清風,亦足以吹散心上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