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霽翔。受訪者供圖
在被大眾熟知為“故宮看門人”之前,單霽翔幹過不少不同的工作:在北京市城市規劃管理局;做過東城區的規劃編制;主持過北京市歷史文化保護區調查;參加過歷史文化街區保護整治;負責過城市基礎設施和京郊區縣的規劃管理。1994年,他被任命為北京市文物局局長,從此走上文化遺産保護的道路。
兜兜轉轉,最終將文化遺産事業作為職業歸宿。小時候住在四合院,單霽翔特別喜歡老北京那種“接地氣、望星空”的生活,沒想到長大後,他成了“中國最大四合院”的看門人。
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專訪時,單霽翔説,從事任何一個工作都要“仰望星空、腳踏實地”,不一定會在一個崗位上一直幹下去,而一旦選擇,就應該有“擇一業,終一生”的志向,“每個人成長過程中都有很多理想,通過實踐,不斷實現理想,同時不斷樹立新目標。一個個目標的實現,就是我們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過程”。
現在的年輕人更加擁有文化自信
單霽翔籍貫江蘇江寧,出生於遼寧瀋陽,3個月大時被父母帶到了北京。翻看小時候的照片,他發現童年在不經意間已經與文化遺産“綁定”。
“我的父親曾在大學學習文學,家裏有很多文學著作。我跟着他讀了很多書,他也經常帶我去參觀文物古跡:長城、故宮、周口店、頤和園、天壇、十三陵……沒想到這些後來都成了世界遺産。”單霽翔説,那時他就感受到中華文化的了不起,更沒想到的是,長大後能夠長期從事文化遺産保護工作。
在故宮博物院時,單霽翔感受最深的就是年輕人越來越喜歡古老的紫禁城、正青春的故宮博物院,同時也越來越支持文化遺産保護事業。2019年,故宮博物院接待觀眾1933萬人次,創下紀錄,同時,35歲以下的年輕人佔比突破50%,而在過去,這一比重不到30%。
單霽翔看到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穿上傳統服飾到故宮參觀、拍照。他曾好奇地問,是不是來故宮才特地穿成這樣;年輕人告訴他,平時上班也這麼穿。
《我在故宮修文物》熱播,給這部紀錄片點讚的人有70%是18-22歲。這部片子甚至影響了很多年輕人的就業選擇,“(播出後)第二年故宮招聘20人,結果有1.5萬人報名”。
“現在的年輕人更加擁有文化自信。”單霽翔認為,一是中華文明歷史悠久,積澱深厚,滋養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長;二是文化遺産保護和傳承工作逐年加強,讓文化遺産“老當益壯”,更多的中國故事得到廣泛傳播;三是文物正在“活”起來,考古遺址建成美麗的遺址公園,博物館推出文創産品,契合了年輕人的文化生活需求。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文化遺産保護的多學科交叉融合特徵越來越明顯,比如,博物館數字化、文化創意的研發等,到處都有年輕人的身影。也正是年輕人的參與,越來越多的文化遺産才能在新的時代下煥發活力,更加年輕。”單霽翔説。pagebreak
從“文物保護”走向“文化遺産保護”
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建築學泰斗吳良鏞是單霽翔的博士導師,對他産生了巨大影響。吳良鏞創立的廣義建築學理論,將建築學的範疇擴大到街區、城市,又擴大到文化、藝術。單霽翔受此 啟發,提出“廣義博物館”的概念,希望從“館舍天地”走向“大千世界”;吳良鏞提出的有機更新理論,可用於指導保護歷史文化街區,人居環境理論則重視人的體驗和需求,由此延伸無論博物館還是文化遺産,都要成為促進經濟社會發展的積極力量。
吳良鏞倡導的“融貫的綜合研究”方法,更讓單霽翔認識到,故宮博物院的事業是全民共同的事業,“封閉的故宮應該打開,應該成為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一片文化綠洲”。
這兩年,在遺産地行走時,單霽翔遇到了很多開心事,“看到良渚古城成為遺址公園,很多年輕人來打卡,看到杭州西湖等遺産地得到很好保護,看到很多老朋友還堅守在文化遺産保護一線……這些都讓我感受到我們的文化遺産越來越有尊嚴,更廣泛地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走向更加美好的未來。”
單霽翔説,近十年來,人們對於文化遺産保護的理解和感受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從“文物保護”走向“文化遺産保護”,可以總結為6點:
第一,文物保護重視單一文化要素,文化遺産則開始注重文化要素和自然要素共同生成的文化景觀;第二,過去保護的往往是靜態的,比如古墓、石窟,已經失去最初功能,只是被觀賞、研究的對象,現在則開始注意保護活態、動態的,比如古村落;第三,過去往往只保護古代的,現在開始注意保護近現代的,甚至當代的文化遺産,歷史鏈條不能斷;第四,過去保護的是比較小規模的文物,如一座橋、一座塔,後來擴大到歷史街區、歷史文化名城,由點及面,加入《世界遺産公約》後還要保護文化廊道,如絲綢之路、大運河;第五,過去保護宮殿建築、寺廟建築、紀念性建築,現在還要保護那些有關普通人生活的民居、鄉土建築、工業遺産;第六,過去文物保護的是物質要素,現在還要保護非物質要素,比如民俗文物,物質與非物質遺産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整體。
保護文化遺産是全民共同的事業
單霽翔發現,現在與文化遺産相關的節目越來越多。最近,一檔《博物館之城》,單霽翔走進北京市各類博物館,體驗基層員工的工作,帶着觀眾看到博物館的另一面;一檔《老單走東城》,他從第一視角介紹北京市東城區的城市文化建設和文化遺産保護;而他邁出宮門後策劃參與的《萬里走單騎——遺産裏的中國》,已經完成了兩季,第三季已於7月24日在河南安陽開機,那是甲骨文的故鄉,擁有世界文化遺産殷墟。
在單霽翔看來,博物館和世界遺産,是讓大眾了解傳統文化最重要的窗口。博物館天然帶有一種使命感,讓每一位走入其中的人能夠體會到歷史的偉大,獲得堅定的精神力量;而世界遺産是一個民族歷史文化的代表,同時是全人類共有的財富。通過這兩扇窗,我們一方面增強文化自信,另一方面也獲得國際社會的尊重,樹立起負責任的大國形象。
在北京市文物局工作時,有一件事讓單霽翔印象深刻。那是1996年,北京站計劃建設南廣場,意外發現了一段保存較好的明代城墻,當時其他明代城墻已經在過去幾十年的城市建設中被拆毀殆盡。這一段城墻意義重大,必須保護好修繕好,但問題也隨之而來——古建築修繕需要採用原材料、原工藝。於是,文物局聯合媒體發起了“愛北京城、捐城墻磚”活動。
“出人意料的是,北京市民異常踴躍,把他們以前用來蓋小廚房的磚都拿了出來,很多人用自行車馱着將近50斤重的城墻磚送到了修繕工地,絡繹不絕。有人從通州騎車過來,還有老人帶着兒子、孫子一起來送磚,很有儀式感。整個冬天,工地上都熱氣騰騰……”單霽翔説。最終,市民們捐來的數十萬塊城墻磚,不僅修好了這段城墻,還完成了一場文化遺産保護的社會教育。
單霽翔説:“文化遺産保護強調世代傳承性和公眾參與性。每一代人既有享受文化遺産的權利,也有承擔保護文化遺産並傳於後世的歷史責任;文化遺産保護也並不僅僅是各級政府和保護工作者的職責,而應該是廣大民眾共同的事業,因此要保障人們的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和受益權。”
明城墻遺址公園早已於2003年建成開放。與紫禁城同齡的城墻,安然立於現代都市,真正成為當代人共建共享的文化場所,而這一切,還將繼續傳承下去。(記者 蔣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