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杭州12月3日電（記者鄭可意）一個黃葉紛飛的冬日早晨，記者推開杭州市上城區凱旋路上一扇小小的門——“彎灣·愛生活茶飲鋪”。暖氣混着淡淡的奶香迎面而來，幾位身着紅色工裝的青年忙碌着。聽見門響，他們靦腆地對上我的目光，眼眸亮亮的。

　　米色的墻，手繪的裝飾畫，原料架上的瓶瓶罐罐擺得整整齊齊。乍看之下，這就是一間尋常的奶茶店。可當你多站一會兒，便會覺出不一樣的節奏——他們的動作或許稍慢一些，神情卻格外專注，仿佛手裏有一件值得傾盡耐心的作品。

　　這間茶飲鋪，連同隔壁的洗車行、不遠處的小超市，都屬於杭州人徐琴自籌資金創辦的三個集體就業實訓點。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叫“彎灣”的託管中心，成為一群心智障礙學員溫暖的“家”。

　　三十多年前，徐琴十八個月大的兒子弘毅意外摔成重傷。歷經幾番搶救，孩子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卻不幸成了多重障礙的患兒。

　　日子像負重爬坡，徐琴拉着弘毅一步步往前走。九年義務教育，兩年青年培訓，到了畢業那天，弘毅忽然喃喃地説：“想同學，想老師。”徐琴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第二天，她做了一個決定：把兒子班上的七名重度智障學生都接過來，租一間教室，請來老師阿姨，繼續照顧他們。

　　2009年9月1日，只有七個孩子的“彎灣”開了班。徐琴説，從此她不只是弘毅一個人的媽媽了。

　　“彎”字是她特意選的。“這些孩子的人生路，註定比常人曲折些，辛苦些。再彎的路，也該有一個能歇腳、能躲風、被愛包裹的港灣。我想要造這樣一個地方。”

　　十六年過去，“彎灣”陸續迎來了五十多個孩子。他們中有唐氏綜合徵患者，有孤獨症患者，也有罕見病患者。宣傳冊上印着一行字：“幫助他們，減少幫助。”徐琴説，每教會他們一樣本事，他們就少了一件需要被幫助才能完成的事。

　　小小的“彎灣”開始慢慢生長。書屋、超市、洗車行、茶歇服務、保潔隊……支持性就業的崗位一樣一樣多了起來。帶着“生活即教育，就業即自信”的理念，老師們領着孩子們在真實的生活裏探索。

　　“彎灣洗車行”裏，22歲的學員語晨向記者展示了一段順口溜：“藍色擦車門，紅色擦坐墊，黃色擦輪胎……”為便於記憶，洗車步驟用不同顏色的毛巾代表。師傅把車分解成不同部位，有的孩子洗門，有的孩子洗輪轂，更能幹的孩子學會了沖水、打泡沫。徐琴説，這些在旁人看來幾下就能學會的事，孩子們可能要反反復復練上三四年，但他們展現出的潛力仍讓人驚喜。

　　茶飲鋪的桌上有一些手繪的卡通圖案，一隻憨憨的小豬笑瞇瞇地捧着奶茶。那是曾嚴重恐懼與人接觸的子怡畫的；隔壁大廳裏，小丁每天中午練習一小時鋼琴，如今能流暢地彈出《你笑起來真好看》；而旻晏堅持上了英語網課後，能用響亮的聲音介紹自己的“彎灣小家”……

　　託管中心工作人員倪硯秋説，有了平台，孩子們可以真正各展所長，組成團隊，像齒輪一樣互相咬合。“有幾個孩子邏輯思維能力不太好，搞不清楚數字，但是身體強壯、認路也厲害，就讓他們做超市的送貨員和理貨員。”

　　“彎灣”邊上住着許多老年人。在超市就業的學員小崴自豪地告訴記者，自己經常會“扶爺爺奶奶上下樓梯，還會幫他們送貨上門”。“很快樂，因為幫助別人！”

　　那種簡單的快樂，也是倪硯秋決定在2023年從志願者轉變為“彎灣”專職工作者的理由，“這裡的每個孩子都不一樣，但無一例外地有着美好的笑容，教會我們，生命其實可以非常簡單純粹”。2024年畢業後加入的特教老師何芹説，有次她生病趴在桌上睡着了，醒來時發現面前排着一排熱茶，原來每個孩子都輕手輕腳地為她準備了一份自己的心意。

　　倪硯秋説，“彎灣”的孩子們不僅是生活的參與者，還是積極的奮鬥者。“對他們而言，一條能融入、被接納的就業之路，或許比什麼都珍貴，能幫助他們在社會中獲得更多的自尊和自信。”

　　採訪結束時，在“彎灣洗車行”門口，一位扎着高馬尾的女孩突然向記者跑來，沒有説話，只是瞇着眼睛，輕輕地送上一個擁抱。愛的港灣，或許從來不需要多麼寬闊——只需要願意彎下腰，把一些被風吹偏的小船攏進自己的臂彎裏。（文中殘障人士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