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2月1日,在雲陽博愛康復醫院不足20平方米的教室裏,聽障兒童康復治療師劉兆宇俯身面向3歲的聽障兒童小俊,用誇張的口型發出這個對常人而言極簡單的發音。孩子眼神茫然,嘴唇緊閉。
劉兆宇並不着急。拿起彩色玩具喇叭輕輕一按,吸引注意,然後再次面對孩子:“a——”
這是第幾次重復?劉兆宇記不清了。普通孩子輕而易舉的發音,對聽障兒童來説卻需要成百上千次的重復。墻上的時鐘指針悄然移動,記錄着這場寂靜與發聲之間,以“千次”為單位的漫長拔河。12年來,12名聽障兒童在這方小天地裏,跟隨她走過從無聲到有聲的漫漫長路。
喚醒
從“聲音振動”到“聽見世界”
記者見到44歲的劉兆宇時,她正在為小俊進行“林氏六音”測試。她手持記錄板和一套卡片,聲音平穩而溫暖:“寶寶,耳朵聽,把聽到的拿給老師。”
“a、i、m、u、s、sh……”她依次發出從低頻到高頻的6個音,觀察孩子反應。
“這不是簡單的游戲。”劉兆宇解釋,這是在繪製孩子對聲音辨識的“原始地圖”,哪些音能察覺,哪些音較模糊,直接決定了下一步的康復計劃,“聲音對他們來説,最初可能只是一種振動。我們要做的第一步是喚醒‘察覺’。”
“察覺、分辨、識別、理解,就像建房子打地基,必須一點點築牢。”她説,許多孩子剛來時,世界是靜默的,呼喚名字毫無反應,語言能力幾乎是一片空白。
小俊的奶奶站在教室外,透過玻璃窗靜靜地看著。孫子是先天性極重度聽力損失兒童,今年植入人工耳蝸後就送到了這裡。“之前什麼都不會説,半年多過去,會説點簡單的了,字音也清晰不少。”老人樸實的話語裏,藏着掩飾不住的喜悅。
陪伴
一場藏在游戲裏的“馬拉松”
康復之路是一場艱苦的馬拉松,考驗着孩子及其家庭,也考驗着康復治療師。
劉兆宇的“法寶”是一個擺滿五顏六色教具的架子。吹泡泡、吹氣球、敲擊樂器、模仿動物叫聲……所有的訓練都藏在游戲裏。
然而,矛盾與衝突也潛藏在日復一日的枯燥重復中:孩子會抗拒、會有挫折、會有毫無進展的失望;家長會心急、會有焦慮、會有看不到希望的迷茫。劉兆宇不僅要教孩子,還要給這些家庭吃下“定心丸”。
她回憶起另一名聽障兒童小傑。他兩歲多來尋求治療時,對聲音毫無反應,“他母親當時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聽到孩子清晰地喊一聲‘媽媽’。”
劉兆宇和團隊為小傑制定了詳細計劃,從佩戴助聽器進行聽力補償開始,再到進行高強度、系統化的聽覺喚醒和言語矯治。4個月後,孩子終於能説出“爸爸”“媽媽”“奶奶”。簡單幾個詞,卻讓整個家庭淚流滿面。
延伸
從“發出聲音”到“連接世界”
經過4年康復,小傑如今已是雲陽縣某中學的初一學生。採訪中,這個13歲的孩子聲音清晰,臉上帶着自信的笑容。
“我原來性格孤僻,不敢和陌生人説話。”小傑説,“在劉老師的幫助下,我變得陽光、自信了。她就像我媽媽,很有耐心。我現在不僅能獨立上學,還能與人大方交流。”
劉兆宇説自己最大的成就,並非孩子擁有多麼標準的發音,而是看到他們用學到的詞彙主動表達需求、分享喜悅,“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們給他的不僅僅是一個技能,而是與世界連接的一座橋。”
劉兆宇的工作並未因孩子離開教室而結束。每個月,她都要對康復後進入普通學校的孩子進行回訪,了解聽力狀況,指導助聽器使用,疏導可能出現的心理狀況。“我們的目的,不是讓他們‘像正常人一樣説話’,而是建立溝通的自信與能力,融入整個社會。”
劉兆宇的背後,有一套日益完善的社會支持系統。雲陽縣殘疾人服務中心負責人介紹,近年來,當地每年投入超過600萬元實施殘疾兒童康復救助項目,涵蓋聽力言語、肢體腦癱、智力、孤獨症四類,通過設立4家定點機構,培養專業康復師,每年幫助兒童超360名。
下課鈴響了。小俊收拾好自己的小書包,走向奶奶。經過劉兆宇身邊時,他忽然停下,努力也盡可能清晰地説了兩個字:“拜拜。”
劉兆宇蹲下身,笑着回應:“拜拜,明天見。”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滿架子的彩色教具上。12年,12個孩子,從無聲到有聲,從隔絕到連接。劉兆宇用12年光陰,日復一日地修補着生命的頻率,“這些孩子不僅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孩子。我要像母親一樣,讓他們在無聲的世界裏,感受到愛的共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