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小面,一定要有澆頭。
説來有趣,我不是一個麵食愛好者,源於小時候姨媽在麵條廠工作,記憶裏,空曠的露&上挂滿絲絲麵條,隨風擺動,我媽隔三差五就讓我去買麵條。
我媽的廚藝不好,拌面的作料就是一點醬油和豬油。我生在物質日漸豐富的年代,又是如珠如寶的獨生子女,家裏人都寵着我,好東西總是落在我的碗裏。從小我就是鄰里嘴裏的“好吃嘴”,專挑“好”的吃,這醬油拌面自然是被我百般挑剔,難以入口。
為了能讓我好好吃麵,老媽會把前一天剩下的肉絲青菜,或是煎一個蛋放在面裏,所以是千變萬化的澆頭,讓我從接受到慢慢喜歡上麵條。
外地朋友説起重慶小面,腦海裏總會浮現一碗素面在紅油裏打滾的景象,那是他們不曾見識過小面上演的那出“群英薈萃”。
提起重慶美食,重慶火鍋是當仁不讓的招牌,再就是小面,有外地朋友來找我玩,我請客的第一頓必是江湖菜,這個名字更配得上粗狂豪放的山城。
澆頭面便是市井樸實與這份粗狂豪放最好的融合體,才是這座城市更真實的脾氣。
本地朋友選面館,喜歡墻壁泛黃,桌面油亮的老店,説這叫酒好不怕巷子深,我則另有一癖,每至新店,側喜歡伸着頭,把食客碗裏的澆頭看一遍,頗有“好吃狗”的“賤相”。
説到澆頭面,豌雜是重慶小面館裏的當之無愧的主角,又分幹溜與湯麵兩種,肉臊子要顆顆分明,碗豆最見功夫,粒粒成形,筷子輕輕攪動,便要成泥,讓每根麵條上都裹上淡黃的綿密,還要挂上雜醬的酥香。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看周星馳《食神》裏的黃金炒飯,要顆顆金黃,粒粒飽滿,賣出價值千金。重慶小面館裏的師傅,誰不是長年累月在那熱氣騰騰中彎腰揚手中慢慢磨練而來,左不過一個“挑面師傅”的稱號,也是近幾年,突然有了“主理人”的稱呼,那煙霧繚繞的畫面突然清晰起來,這份職業有了一種自成一派的端莊明亮感。
牛肉麵是最受歡迎的,年初,我因為要寫一本關於重慶小面的小説,機緣下結識了在大渡口開面館的王師傅,他的面館是重慶最早做牛肉麵的那批。牛肉麵的精髓是豆瓣,他給我看自製的醬缸,胡豆中的辣、鹹、鮮、香,是在漫長光陰中糅合,在陽光與晨露中轉化,變為一缸稠厚,醉香的風物,它會在熱氣中慢慢浸透牛肉的肌理,再配上香菜清新辛辣,能讓你鼻尖微汗,通體舒泰。
我最愛泡椒系列,脆爽的雞雜、嫩滑的豬肝、嚼勁十足的肥腸,爆炒的黃喉,我一口氣能説出十幾種,想想就咽口水。重慶人似乎天生懂得化“雜”為寶。“雜”者,非雜亂,而是把邊角料點石成金,碎臊子、動物內臟,一些地方不吃,甚至扔掉的東西,在辣椒、花椒、鹽的激發下,攪動味蕾。
愛烏及烏,我好奇的去追尋它的歷史,讓我看到老重慶的碼頭文化,扛包、拉縴的漢子,揮汗如雨,號聲震震,伴隨着螺馬的鈴鐺聲,聲聲不息,女人在河邊漿洗,孩童玩耍嬉戲。畫面已經久遠,唯在這“雜碎”裏能品到這座城市千百年來普通人的酸甜苦辣。
我吃澆頭面,有種習慣性的儀式感,就是站在操作&旁邊,看著師傅把做好的澆頭放在鐵鍋裏,炒得滋滋作響,其實就是放涼了熱一熱,仿佛只有聽到這蒸騰聲,才能激發出澆頭的美味,再倒進裝有麵條的碗裏,彼此昇華。
和王師傅的交談中,聊到一個很有趣的話題,重慶小面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産,要傳承下去,就必須迎合市場,尤其要被年輕人所喜愛,他們是消費市場的主力軍。
王師傅斬釘截鐵的説,創新,方便。這也是他的麵店能在大渡口開二十多年的秘方。他做過火鍋面,辣得嘴疼的銷魂面,清淡的油茶面,還搗鼓過豆腐腦和豌雜融合一體,力求層次分明的口感。當然,也有嘗試失敗的時候,有一年,《小娘惹》火爆銀屏,他買了不少資料,想學做娘惹味道的小面,做出來的酸辣味兒,試吃者邊吃邊皺眉,只得放棄。年輕人喜歡動漫,把店裏的丘二裝扮成某個古裝大片裏風度翩翩的俠客,正是這一次次的嘗試,在重鋼搬遷,人口流失後,他的店在陸續關閉的面館中屹立不倒。
我在前不久的2025重慶小面推廣消費季暨第五屆重慶小面文化節的活動中,展示&上的澆頭産品一眼就吸引了我,便知澆頭已經是不可或缺的小面産品,標準化後的澆頭更能迎合當下年輕人生活的繁忙和簡便的作息,打開一罐,放在鐵鍋裏一熱,配上清水白麵,一頓原本單純敷衍的麵條,立即有了豐富地道的滋味。
我有時想,人生大抵就是碗素面,日復一日,清湯寡水,平平無奇,要學着為自己配上豐富多彩的澆頭,讀書、行路、愛憎、奮鬥,在生活的熱鍋上熱一熱,炒一炒,也能昇華出屬於我的獨特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