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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業文化遺産如何“活”起來?

江津區先鋒鎮的九葉青花椒。通訊員 周林尊 攝/視覺重慶

  土神為“社”,谷神為“稷”,合稱“社稷”,代指國家。這樣的指代,顯示了農業在一個古老民族舉足輕重的地位。

  在幾千年的勞作中,中華民族遵循天人合一的理念,創造了稻魚、梯田、草原游牧等類型豐富的農業系統,同時也孕育出璀璨的農業文化。

  2002年,聯合國糧農組織發起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認定項目,中國作為最早響應的國家之一,截至去年已有22個農業文化遺産入選。2019年,重慶黃連生産系統入選第二批中國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預備名單。

  然而,全市範圍內,農業文化遺産認定數量少,僅有石柱黃連生産系統、大足黑山羊傳統養殖系統、萬州紅桔栽培系統、江津花椒栽培系統、榮昌豬養殖系統5個被認定為“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産”。為此,上個月,重慶市農業農村委公開徵集重要農業文化遺産儲備項目。

  如何通過發掘、傳承、利用,讓農業文化遺産“活”起來?近日,記者進行了調研採訪。

  6月26日,石柱縣冷水鎮。

  在玉龍村一處山坡上,住着一位“老黃連”。老人叫茍華忠,今年74歲。他的家,是一座用石磚和木頭搭建的簡易土房。難以想象,看似生活貧困的老人,去年收入竟達百萬元。

  致富密碼,就在這座土房背後——山坡上,茍華忠種有120余畝黃連,去年賣出4000公斤,每公斤價格在320元左右。

  “種黃連沒有秘訣,就是以苦種‘苦’。”茍華忠説,從種子到商品,要經歷採種、育苗、砍山、搭棚、熏土、移栽、起連、烘乾等多道工序,全是苦活路。

  60年前,茍華忠跟隨父親學種黃連。如今,這套黃連生産系統已然成為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備選項目。

  農業文化遺産如何發掘、傳承、利用?在茍華忠的“黃連人生”中,或許能找到答案。

  農耕文明的“活態”傳承

  “老黃連”的故事,要從1964年的夏天説起。

  這一年,茍華忠14歲,父親茍大衛開始向他傳授黃連種植技藝。

  黃連種子于立夏成熟,茍華忠的第一課,就是採種。

  採下的鮮種不能馬上播,有一個後熟的過程。茍華忠與父親用黃沙與種子均勻混合後,放進土洞窖藏。第二年立春,鮮種後熟期結束,便可以開始育苗。

  黃連育苗很簡單,只需將種撒在樹林。但育苗時間長達兩年,在這期間需要定期除草、添加農肥。

  茍華忠17歲那年,黃連苗長出來了。等待兩年之久,他早已迫不及待,想立刻移栽連苗。這時,父親給他遞來一把大砍刀。

  “好好的苗子為啥要砍掉?”茍華忠不解。

  “不是讓你砍這些苗子,而是去‘砍山’。”父親解釋,黃連性喜陰濕,移栽連苗之前,需要在緩坡搭棚,為其避光遮陰。而連棚搭建的材料,則是就地取材,將樹砍去枝條和枝幹,作為棚樁和棚架。這一過程,便稱為“砍山”。

  搭建好連棚後,茍華忠也迎來了黃連種植最為辛苦的階段——整地。

  整地包含三個部分。首先是熏土,用連棚內的殘葉和表土混合熏蒸,作為黃連的天然肥料;其次是翻土,黃連地要經過兩次翻土開溝做廂,經冬天霜凍後,可減少病蟲害;最後是面泥,廂面整理好後,用生石灰粉滅菌,再用農肥和熏土覆蓋。

  做完大量的前期工作後,茍華忠栽下了他人生的第一株連苗。5年後,這片連苗長出了成熟的黃連。從14歲採種,到22歲收穫,8年的黃連種植,成了茍華忠的“成人禮”。

  這套黃連生産系統,在2019年入選第二批中國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預備名單。

  為何它引起世界矚目?位於石柱黃水鎮的農耕文化博物館給出了答案。

  “石柱黃連為朝廷貢品,唐朝天寶元年,南賓縣曾上貢十斤。”博物館文化墻上,記錄着這樣一句話,“南賓縣”便是今天的石柱縣。

  “從元代起,黃水、雙河口鎮等地居民開始大量種植黃連。”石柱縣農業農村委黃連遺産管理辦主任聶廣樓介紹,石柱黃連品種為味連,種植歷史可追溯至1000年前,傳承至今,其生産系統不僅包含了種植技藝,還衍生出民間傳説、啰兒調等民俗文化以及農業景觀。

  石柱黃連的千年傳承,詮釋了農業文化遺産的特徵:人們與自然在長期協同發展中,創造並傳承的獨特農業生産知識技藝,以及衍生出的獨特農業景觀、生物資源、農耕文化和地方民俗。

  農業文化遺産主要有三大特點:一是活態性,在長期的傳承下,至今仍有較強的生産功能;二是複合性,不僅含有農業知識技術,還包括相應的景觀、文化、資源;三是多功能性,兼具就業增收、生態保護、文化傳承等多種功能。

  “一些區縣或企業,對農業文化遺産認識存在誤區,以為發展上規模、産業鏈完整的農業産業,理所當然就能成為農業文化遺産,但這些特徵只是其中的部分內容,盲目申報很難成功。目前,重慶農業文化遺産認定數量少,究其原因,也正是因為大家對農業文化遺産的認識不足,以至於發掘工作‘無從下手’。”市農業農村委相關負責人坦言。

  保護、傳承需要打出“組合拳”

  農業文化遺産彌足珍貴,存在消亡的風險,需要多種措施保駕護航,才能傳承不息。

  在石柱縣黃水、冷水等地,記者看到這樣的景象:四週山峰層林盡染,板栗樹、白馬桑的墨綠與杉樹的翠綠,呈現出一深一淺、此起彼伏的顏色層次感。

  而這一景象的背後,是石柱發展黃連曾經面臨的生態風險。

  上世紀80年代之前,石柱連農採用“砍山搭棚”的方式種植黃連,隨着種植規模的擴大,這種方式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當地的生態。若長此以往,連農將無山可砍、無連可栽。

  “後來我們就採用了‘一樁一樹’的生産技術。”茍華忠介紹,就是在棚樁旁栽種一棵杉樹苗,等到黃連成熟時,這些樹苗也長大了,就把“砍山”時“借”來的樹,歸還給了大自然,實現“起連還山”的生態效應。

  秀山當地的農業文化遺産秀山雞,曾陷入土雞不“土”的窘境。

  秀山雞品種形成歷史悠久,在北宋時期就已有農戶養殖。與普通雞相比,秀山雞除了黃羽青爪的獨特外形外,其氨基酸、呈味核苷酸含量要高出20%左右,鮮味更濃,因此單價也要貴上好幾塊。

  “但在過去,農戶更願意養肉雞。”秀山縣農業農村委畜牧獸醫科科長高平解釋,秀山雞體型小,體重僅有肉雞的一半,算起來後者收益更高。當地的養殖戶將秀山雞與肉雞混養雜交,久而久之,這一品種不再純正。

  2008年,秀山魯渝禽業有限公司與重慶畜牧科學院合作,通過建立秀山雞保種場,挖掘、培育秀山雞品種,並通過銷售雞苗、保底回收的方式,保護好這一種質資源。截至去年底,當地秀山雞種群存欄量超過20萬隻。

  石柱黃連、秀山雞並不是個例。在重慶,為傳承農業文化遺産保駕護航的案例還有很多。

  例如,重慶琪金食品集團有限公司通過打造智能化保種場,配套建設電子飼喂站、自動料線、大數據服務等軟硬體設施設備,為榮昌豬提供了一個安全的“芯片基地”。在2019年的非洲豬瘟中,正是得益於該保種場,才讓有400多年歷史的榮昌豬免遭滅頂之災。

  又如,江津區先鋒鎮種植花椒已有六七百年歷史,但過去産量低、規模小。九葉青花椒種植與加工技藝傳承人肖國林主持發明的“九葉青花椒矮化豐産技術”,使花椒産量提高了35%。如今,先鋒鎮共有5.6萬名椒農種植九葉青花椒,種植規模達12.8萬畝,該鎮也被譽為“全國花椒第一鎮”。

  “與其它遺産相比,農業文化遺産的保護、傳承面臨更大挑戰,因為它是系統的、活態的。”重慶社會科學院《改革》雜誌社副總編輯、研究員丁忠兵介紹,一方面,農業文化遺産是活着的歷史,承載着先人智慧,且至今造福一方;另一方面,它融合了自然遺産、物質文化遺産、非物質文化遺産等多方面特徵,兼具發展經濟、保護生態和傳承文化等多重功能,只有用現代科學技術、管理理念,將農業文化遺産的生物、技術、文化基因保護下來,才能有效保護、傳承。

  推動農文旅融合發展

  農業文化遺産無疑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一些地方開始用農業文化遺産,推動農文旅融合發展。

  “你家的‘王子’‘公主’還有嗎,給我來幾隻。”

  自從大足區鐵山鎮麒麟村養殖戶唐仁宣飼養的黑山羊在“選美大賽”上被評為“羊後”,每年都有人慕名來購買羊羔。

  2016年,唐仁宣回到家鄉養殖大足黑山羊。由於缺乏經驗,她養的羊成活率低,品質也不高。“問題就出在選種上。”唐仁宣説,那時,所有的羊在她眼裏都一個樣,誤以為毛色黑的就是純種大足黑山羊。

  在清末宣統年間,大足黑山羊已有一定規模。這種山羊産仔多,奶水好,且少病,品種優勢顯著。而近年來,由於無序雜交,黑山羊品種已不再純正。

  2003年,大足啟動黑山羊保種選育工作,除了劃定保種區外,還圍繞體重、體高、體長、胸圍等指標,劃分為特級、一級、二級、三級4個等級,制定出黑山羊等級評定表。

  為鼓勵養殖戶參與保種選育,自2015年起,大足每年舉辦被稱作“選美大賽”的“賽羊會”。通過多次送黑山羊“選美”,唐仁宣掌握了選種、養羊的要領。之後,她養的一隻黑山羊在賽羊會上獲評“羊後”。

  大足最初用於保種選育的“賽羊會”,如今也逐漸從一個養殖技術推廣活動,演變成一場鄉村“嘉年華”。“羊王”“羊後”選美、千羊宴、農産品展銷、川劇雜技、奇幻魔術……眾多活動,帶動了當地農文旅融合發展。

  重慶部分區縣也有着類似的探索。

  在榮昌區板橋工業園區,重慶琪金食品集團有限公司建起了一座“豬豬樂園”,集産、研、游、購、展於一體,在講好榮昌豬百年故事的同時,推動農文旅融合發展。

  而在秀山縣,當地則是定期舉行秀山土雞文化旅游節,並開發出灌裝原味雞湯、黃精雞湯、鹿茸菌雞湯等系列休閒食品,作為旅游伴手禮。

  此外,南川、梁平等區縣也通過保護利用當地農業文化遺産資源,舉辦了千年金山紅古樹茶文化藝術節、長江三峽(梁平)國際柚博會等活動。酉陽酉水河鎮河灣村更是憑藉百年土家族吊腳樓群景觀,被確定為國家4A級旅游景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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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

  中國入選數量居世界首位

  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是聯合國糧農組織於2002年發起的一個大型項目,旨在建立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及其有關的景觀、生物多樣性、知識和文化保護體系,並在世界範圍內得到認可與保護。

  截至去年底,中國已有22個農業文化遺産入選該項目,數量保持世界首位。現介紹三個有代表性的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

  浙江青田稻魚共生系統

  該系統是指“一田兩用、稻魚雙收”的稻田養魚傳統農業生産方式。浙江麗水市青田縣利用這一方式,建成5萬多畝稻魚共生基地,開發出婚慶喜米、養生禪米、寶貝粥米等不同場景的産品,建設首個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公園,打造出農遺主題田園綜合體、世遺農耕文化和美鄉村示範帶。

  雲南紅河哈尼稻作梯田系統

  雲南紅河哈尼稻作梯田,是全國首個“雙遺産”地(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産、世界文化遺産),由哈尼族人為主的10多個民族共同修築完成,他們把村寨建在梯田的上方,形成了“森林在上、村寨居中、梯田在下,水流穿梭其中”的農業生態景觀。近年來,當地將梯田觀光與攝影、民族文化、生態康養等相結合,為游客提供豐富的旅游體驗。

  福州茉莉花與茶文化系統

  福州茉莉花與茶文化系統,是以在江邊沙洲種植茉莉花、在高山上種植茶葉為特色的濕地茉莉花山地茶園循環有機生態農業系統。近年來,當地統籌發展“茶文化、茶産業、茶科技”,建設“世界茉莉花茶發源地”和“福州茉莉花茶”公共品牌,成為農民增收、企業增效、産業增值的重要途徑。

編輯: 李海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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