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正文
73年久演不衰 一方“水土”一出戲

  4月8日,周一。北碚水土老街深處,只聽鑼鼓齊鳴、唱詞出嗓,觀眾應聲落座。一場約定俗成的川劇座唱,在一方小屋開演了!

  這裡不是戲&。2012年,30名川劇愛好者,借用水土街道陵江社區的場地,臨時搭建起了“戲窩子”。此後,定在周一的“一月一開唱”約定便幾乎沒有斷過。

  年逾八旬的戲迷潘承禮,一如既往,提着保溫杯,早早在台下就坐。興起之時,他隨聲附唱,雙手不停拍動,偶爾也拿起手機拍照記錄。

  “土沱戲”以劇興場鼎盛時三月不休 73年久演不衰

  “秋江河,一隻舟,每日江邊順水流。老漢我今年七十九,全憑打漁渡春秋……”

  一曲《秋江》起,掌聲轟鳴來。艄翁的唱詞,讓潘承禮想起了那段歲月。彼時,他還是個船員,水土碼頭也熙熙攘攘站滿了人。

▲川劇演員彭龍財表演《秋江》選段

  江水衝擊,沙石堆砌,在水土逐年累月形成一個“回頭沱”,名曰“老土沱”。一幫討生活的貨商、船夫,大多在此歇腳。飲上二兩土沱酒,看上一場川戲,才能在積月累年裏做這辛苦的活計。

  因為川劇表演,當年在重慶提起土沱,無人不知。鼎盛時期,場鎮建了十幾家戲樓,慕名而來的“票友”絡繹不絕。

  水土川劇底蘊深厚,最早可追溯到民國期間。彼時,水土匯聚了一批川劇演員,跟隨外地戲班一起唱玩友(川戲座唱),逢年過節都是鑼鼓喧天。

  新中國成立後,水土川劇更是興盛。武勝、岳池、廣安的川劇團來此一唱,就是兩三個月。1951年,江北縣(今渝北區)政府由洛磧遷到水土。3年後,水土川劇隊應運而生。如今的水土川劇座唱表演非遺傳承人劉永蘭,也是在這時加入學戲隊伍的。

  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後期,水土川劇逐漸形成“逢‘一’開唱、逢場必演”的慣例,每月三次,絕不錯時。上世紀八十年代,當地愛好川劇的商人在土沱中心米市壩修建了第一個川劇舞&。至此,北碚川劇文化再次來到“黃金時期”。

  然而,近30年間,隨着現代文藝的進場,曾經萬人空巷的土沱川戲開始沒落。從一月三次,逐步減少至兩場、一場,頻次越來越少;十幾座戲院樓&,轉至水土大茶館、陵江書場。川劇的獨有“容身之地”不復以往……

  2020初、2022年末,受疫情影響,水土川劇班不得不暫停演出。

  人均年齡超七旬的“水土川劇班” &上王侯將相 台下柴米油鹽

  生旦淨末丑,演繹人間百態;昆高胡彈燈,唱盡人生百味。

  &上的演員,是潘承禮追着看了大半輩子的“角兒”,現在都早已混成老友。

  “咿—呀—”聲響,演員王素芳身着繡花粉袍,頭頂華麗冠飾,和師弟彭龍財合作,帶來川劇《秋江》選段。青年道姑陳妙常和助人渡河老艄翁,這齣戲,他們前後唱了幾十年,唱詞動作早已成為肌肉記憶。“不誇張地説,倒背如流!”談起唱戲,王素芳帶着嚴謹,又難掩自得。

▲川劇演員王素芳身着繡花粉袍,頭頂華麗冠飾,帶來川劇《秋江》選段

  “半&鑼鼓半&戲。”舞&右下側,是川劇鑼鼓區。

  單皮鼓、檀板、大鑼、大鈸、堂鼓、鉸子、梆子、小鑼、馬鑼,九件傳統樂器擺放有致。鼓師們圍坐一團,隨劇情推進變化敲擊節奏,時而活潑輕快,時而高亢激昂,與&上演出配合默契。

  隨着劇情漸入高潮,幫腔演員們也擇機加入。

  “我上個月動了手術,沒法上&演,就在幫腔中過一過癮。”水土川劇座唱非遺傳承人劉永蘭,僅靠一隻“小蜜蜂”揚聲器,唱腔便傳遍了裏堂外屋。在幫腔的加持下,劇目情緒畫龍點睛似的更清晰了。

  自十四歲第一次穿上戲服,劉永蘭便沒有停止過對川劇的熱愛。65年間,她見證了水土川劇的“人潮涌動”,也眼看著身邊的演員流失和出走。

  但劉永蘭選擇堅持:“傳統戲曲必須傳承。”抱着這樣的信念,她東奔西走,組起了民間川劇團。沒有場地,找社區借;缺少資金,靠大家籌;道具老舊,修一修繼續用……

  目前,水土川劇班共有演員20餘人,大部分年齡都在70歲以上。劇團的主力,仍是唱了大半輩子的古稀老人。連跟隨他們的樂器道具,都有了三五十年光陰。

  60歲的朱玉娟,是他們口中的川劇班“接班人”,也是團裏的為數不多的“年輕血液”。

  “我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水土人,她小時候就成日在後&轉悠。”出於好奇,孩童時期的朱玉娟看了第一場川劇演出後,便跟着劉永蘭跑團演出。“從背包、搬道具開始,這一跟就是40多年。”如今,她也成了團裏的“角兒”。每逢重要演出,必是打頭出場。

  &上王侯將相,台下柴米油鹽。

  脫下一身戲服,還來不及卸完面部油彩,朱玉娟便急着走。問及緣由,“走咯,媽媽還在屋裏,等着做飯”,她邊招呼,邊往家裏趕。

  演完的彭龍財簡單休整後,都會選擇再坐上一會兒。聽聽老友的戲,聊聊最近的事兒。“還剩兩個串場,又看不完咯。”4點半,彭龍財這才挎上背包回兩路,等待他的,是一個半小時的返程公交車。

  川戲也有“追星族” 新老玩友花式推廣川劇

  潘承禮在玩友圈,是人盡皆知的“戲迷”。

  從年輕時到退休,他看過的川劇有上千場。只要時間允許,重慶、成都、綿陽……有川劇座唱的地方,十處打鑼九處有他。湊熱鬧、扎場子,説是“追星”也不為過。

  但潘承禮跟普通戲迷不一樣。他不僅看戲,還追着記錄“打卡”。“川渝地區的名角兒,我都拍了個遍。”他掰着手指,估算下來,有2萬多張照片。為此,他自籌資金完成了兩本川劇畫冊。

  説到興奮處,潘承禮一個拍掌,拐彎兒回家取畫冊了,説是要給年輕戲迷展示一番。

  “這都是當年的老劇照,多得很……“談到和名角兒演員的交往&&,潘承禮更是滔滔不絕,如數家珍。他手中的照片,雖有些泛黃,但保存完好,幾乎沒有折舊磨損。

  像潘承禮這樣的“忠實戲迷”,場內大約有60人。他們或拿手機記錄,或隨聲附唱。

  “老味道、老腔調,又離家近。”年輕時走南闖北的潘承禮已經85歲了,不得不歇下來。一月一次座唱表演,是潘承禮最開心的時刻。

  但每每赴約的,不全是潘承禮這樣的“老玩友”。零星的年輕面孔,也開始出現在這裡。

  26歲的鄭森木是西南大學馬克思學院的研究生。家住四川樂山的他,自小便有不少機會接觸傳統文化。相聲、京劇看了個遍,最後被語言相近的川劇表演所吸引。

  比起潘承禮,他的“追星”方式又不相同。

  製作電子水牌、發布劇情介紹、上傳川劇視頻……鄭森木以“玩友小鄭”為名,在抖音、嗶哩嗶哩、小紅書、微博等新媒體&&宣傳民營川劇團,將劇院搬到網絡上。

  其中,《高三娘打粉》的演出視頻獲得好評。“川劇串繞黃梅戲,很耐味……”這條視頻將民營劇團的演出實況,通過視頻剪輯完整發布於網上。

  “振興川劇,需要新玩友,也需要新媒介。”目前,他在抖音發布作品1863個,粉絲超過8000人,獲得7.4萬點讚量。

  粉絲量不多,但網絡背後是上千個懷揣熱愛的“潘承禮”。足不出戶,也可過一過看戲癮。對老玩友來説,在無戲可看的無數個平常日子,便是寄託。

  “凋零寄居”的北碚川劇何去何從?

  一代人終將老去 但總有人正年輕

  1987年12月26日,北碚川劇團正式解散。百餘號川劇人告別傳統技藝,各奔東西。以全新的身份,“寄居”在不同行業。

  然而,繁雜平淡的生活之餘,他們心中始終藏着一股火——

  “還能不能唱?”

  “哪兒還可以唱?”

  “老戲迷都還在嗎?還有人來看嗎?”……

  這些執念,像休耕期的種子,蟄伏土地,等待合適的時機生根發芽。

  30年間,從不同崗位上退休的老川劇人,或多或少,開始重操舊業。20多名老川劇人“窩”在一起組成的水土川劇班,十年如一日的堅守,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在距離川劇班不到五公里的兩江雲頂小學。一堂以川劇為主題的延時課堂,也履行着“一週一次”的約定,準時開課。

  3月19日,位於學校4樓的舞蹈教室,孩子們身着粉紅戲服,和着歡快的韻律舞動身姿,將川劇的“身、形、手、眼、嗓”一一展示。

  從2015年開始,原北碚川劇團演員周潔進入北碚區各大中小學教習川劇,前後帶了270名學生。一板一眼、一招一式,都按着川劇最正統的樣子教授。

  “我最開始是在電視上看到川劇表演,覺得漂亮有趣,得知學校成立了川劇社團,就立刻報名了。”3年級的龍鈺靈,因為自小有舞蹈基礎,在這批學生中尤為打眼。

▲兩江雲頂小學的川劇社團延時課堂上,孩子們正在上粧等待表演

  人才青黃不接,又難以留住,是北碚川劇最大的痛點。

  周潔在幾年教習過程中,也挖掘了一些頗有天賦的新苗子。“那副嗓子,確實唱得好!”談到曾經的愛徒,周潔難掩惋惜。但轉念一想,演員當不成,也多一個熱愛川劇的觀眾。“沒辦法,但也挺好!”

  2023年末,水土川劇座唱獲批成為北碚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一場由官方“接力”的文化傳承,正在延續……

▲兩江雲頂小學學生表演川劇

  川劇進校園、送戲下鄉、直播間唱戲……近年來,各式各樣的推廣活動,讓川劇頗有“復活”之勢!街頭巷尾,唱腔再響;劇場茶館,“變臉”又起。

  57個秋去冬來,重慶人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軌道交通6號線、315國道沿着水土老街,穿鎮而過。

  嘉陵江畔,昔日川流如織的水土碼頭,靜下來了。僅剩一艘渡船載着車子駛向對岸,這是重慶中心城區目前唯一在航的公益車渡。

  輪渡汽笛與川劇鑼鼓,遙遙相和。似乎要爭奪,這個百年古鎮最久最響的餘音。

編輯: 葛琦
版權所有 新華網重慶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