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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道真的只有那一騎紅塵嗎?撥開雲霧見真容

涪陵區北岩題刻。(本版圖片由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千餘年前,風流才子杜牧大筆一揮,寫盡唐玄宗對楊貴妃的寵愛,也讓一條古驛道從此聲名鵲起。

  作為中國文學史上的明珠之一,唐詩在文人中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

  自此,古驛道原本的名字開始慢慢淡化,人們説起它時,總愛吟上一句“一騎紅塵”,會心一笑。

  慢慢地,人們忘了古驛道原本的名字;慢慢地,古驛道成為歷朝歷代文人墨客針砭時政時愛用的“注腳”之一。

  它,就是重慶境內唯一的古蜀道——荔枝道。

  可,荔枝道真的只有那一騎紅塵嗎?

  3月1日,“考古中國”蜀道考古研究項目啟動會在四川省劍閣縣召開,標誌着蜀道考古工作正式開啟。

  川陜甘渝四省市計劃通過系統考古調查、勘探、發掘、綜合研究等多方面工作對蜀道進行深入、全面探索。

  作為古蜀道的重要組成部分,對荔枝道的研究,無疑成為全國專家的目標之一。

  拂開歷史雲霧,三國征戰的烽煙、盛唐驛路上的馬鈴聲、大明川流不息的商賈……在專家們對荔枝道的探尋中,齊齊撲面而來。

  原來,荔枝道上遠不止那點紅塵往事——

  它,連續貫穿海拔600~1000米的高山、深谷,在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間構成一條“南北捷徑”,創下歷史時期西南至中原物資運輸歷時最短紀錄,是中國古代西南腹地官方驛道修鑿典範,是世界古代交通史上的奇蹟。

  它,促進了西部陜川甘地區文化傳播、技術引入和商貿發展,維繫了沿線地區大小聚落長期穩定的繁榮發展,為後世留存了許多內涵深厚、技藝精湛的建築遺存。

  它,連通四川盆地與中原地區的南北向交通,加強了巴文化內部各支系的內部交流,並自東周時期就持續發揮&&巴、蜀、秦、楚等南北區域政治、經濟、文化、軍事交往的作用,是中國西南地區“華夏化”的重要通道,是推進大一統國家格局形成的重要因素,見證了中國“統一之路”的發展進程,為“何以中國”留下了文化印記。

  行過司馬懿的兵跑過張桓侯的馬

  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荔枝道的誕生,無疑也離不開這句話。

  可,也就僅止於此了,沒有人能真正説清,這條蜿蜒在山間的道路,究竟形成於何時。

  路,不知何起,但隨着它被越走越寬,值得一書的“故事”也開始慢慢誕生。

  當歷史的車輪駛向晉朝,史官的筆墨,終於落在了這條古道之上。

  千年之後的大唐,這份筆墨,被房玄齡等人載入了《二十四史》之一的《晉書》之中,延續至今。

  “故事”不長,僅寥寥數語。

  《晉書》卷一《宣帝紀》載:魏太和四年(230年),(司馬懿)“遷大將軍,加大都督、假黃鉞,與曹真伐蜀。帝自西城(今陜西安康市西北)斫山開道,水陸並進,溯沔而上,至於朐䏰,拔其新(漢)豐縣。軍次丹口,遇雨,班師。”

  通篇看來,哪有“路”?

  有,就在被記於“帝”的司馬懿的運兵之中。

  彼時,司馬懿的陸軍從安康溯漢水到西鄉,走的就是子午道南段,由西鄉南下,則是取荔枝道的前身入今天的開州。

  由此可見,三國初年這條道路就已存在了。

  孤證不立。

  別急,清地方志《定遠廳志》中,又來了幾筆,這幾筆,記下了荔枝道原本的名字——“間道”。

  據《定遠廳志》記載:“漢昭烈取漢中,大兵發葭萌關(在今廣元昭化區昭化鎮),由廣元、寧羌正道入,張桓侯由定遠、西鄉間道而進”。

  這次古道能被載入史冊,依舊是因為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文中的“張桓侯”,人們所熟知的三國蜀漢名將張飛。

  兩次入史,都與征戰相關,為何?

  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白九江説,這條古道從萬源經鎮巴至西鄉,是古蜀道中比較艱險的一條。也正因此,這條古道在戰爭時期被使用較多。

  鮮翠欲滴的荔枝見證大唐發達驛道系統

  有據可考,是歷史研究的關鍵。

  三國後的千年間,曾經烽煙瀰漫的“間道”再次沉寂在了史書之中,等待着下一個重要人物的到來。

  當時間來到大唐,這位重要人物終於登場,他不是王侯將相,也不是文人墨客。

  她,是一位女人,她,就是楊貴妃。

  沒錯,荔枝道命定的那一刻來了。

  安史之亂之後,詩人杜牧從長安城遠望驪山,感慨萬千,寫下那首千古留名的《過華清宮》:“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詩聖杜甫也曾在詩中為疲於運送荔枝的馬匹給予同情:“憶昔南海使,奔騰獻荔支,百馬死山谷,到今耆舊悲。”

  自此,“驛傳荔枝”,與周幽王、褒姒的“烽火戲諸侯”一樣,成為歷代文人諷喻的一個主題。

  對此,四川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所長李勇先教授説,由於“驛傳荔枝”已經成為批評、諷喻唐玄宗昏庸的強大慣性敘事範式,所以要理解荔枝道,需要避免一些望文生義、想當然的誤會或者理解偏差。

  究竟該如何看荔枝道呢?

  北師大歷史學院教授、中國古代研究中心副主任寧欣教授認為,把新鮮的荔枝送到長安,需要經過荔枝道、子午道,一路崇山峻嶺,艱險無比,但仍然能保證送到京師的荔枝還是新鮮的,可見唐朝交通網絡體系的效率之高。

  在荔枝道的盛名之下,實則是唐代發達的驛道系統。

  據《唐六典》記載,唐朝全國設有水驛二百六十所,陸驛一千二百九十七所,水陸相兼驛八十六所。

  寧欣認為,這些驛站的功用是為了使中央的政令可以迅速準確地到達地方,地方的信息也可以快速反饋到中央。

  也就是説,荔枝道上運的,絕不止荔枝,還有聖旨、政令、邸報、家書和南來北往的貨物。

  李勇先也&&,天寶年間為楊貴妃送荔枝的時間也就那麼一小段時間,荔枝道在大部分時間內還是起到維護公共利益的作用。所以,應該有更廣闊長遠的客觀眼光,看到荔枝道更多更大的作用在於區域之間經濟往來、民間群眾交流。

  尤其是川東這一帶産茶,很多茶葉需要通過這條路向外輸送。在很長時間內,荔枝道是川東與漢中地區茶鹽貿易主要的區域交通道路。

  沿荔枝道從涪州到長安兩千三百四十里

  入宋以後,中國經濟重心南移,尤其是政治重心的東遷,使整個蜀道系統的戰略地位有所下降,但包括荔枝道在內的蜀道系統在宋代卻繼續呈現發展之勢,荔枝道仍是一條連接長安的重要的常行交通線路。

  沿着荔枝道從涪州到長安,究竟有多遠?

  兩千三百四十里。

  這是一組反復被記載在史書中的數據,從唐至北宋,這個數據從來沒變過。

  但由於荔枝道所連接的地區地處邊遠山區,政治、經濟地位都不太重要,加之通過的分水嶺又相當高峻,道路艱險,所以入宋以來,荔枝道常年失修,呈“廢壞”之勢。

  但,這樣的“廢壞”並不是徹底的荒廢。

  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倪玲玲説,南宋紹興三年(1133年)宋金之間著名的饒風關之戰,主要發生在子午道舊線上,但戰前王彥從西鄉前去饒風關,戰爭過程中金兵由蟬溪嶺繞攻饒風關背後,就分別取道了子午道新線和荔枝道的一部分。

  這説明荔枝道仍具有一定的軍事價值。

  明清以來,荔枝道再度重要起來,一場場的戰事,讓這條古道頻繁被記入史料之中。

  嚴如《三省邊防備覽》卷十一《策略》稱:“陜省入川之路,其由寧羌、廣元棧道而前者,正道也;而奇兵往往由西鄉而進。”

  兵者詭道也,奇峻的荔枝道,就成為兵家眼中的那條“詭道”。

  明崇禎五年(1632年),革裏眼、蝎子塊起義,越大巴山到東鄉太平(今四川萬源)活動。

  崇禎十三年(1640年),明將左良玉自西鄉、漢陰入蜀追殲張獻忠起義軍,曾經在這條路線及其附近的任河谷道發生過一次戰爭,史稱“瑪瑙山之戰”。此戰左良玉從西鄉取漁渡壩,迫使張獻忠退守太平縣北七十里的瑪瑙山,左良玉兩軍夾擊,大敗張獻忠。

  商場如戰場,“詭道”不僅入了將領們的心,還被南來北往的商賈們盯上了。

  倪玲玲説,明清以來荔枝道再度變重要,更突出體現在其區域商貿交通作用的進一步加強。

  大巴山南北的川東北、陜南,歷史上盛産茶葉,號稱秦巴茶區,其中巴州、南江、通江等縣和達州、開縣、東鄉(萬源、城口等)稱為“萬源茶區”或“川東北茶區”,此外,巴蜀還是重要的鹽産地。

  明、清兩代禁止私販鹽茶,大路均設關置卡,嚴行查禁。正德年間,米倉道設巡檢司,凡販私茶和鹽者同罪,於是商販就利用荔枝道私販鹽茶。

  明萬曆年間又在漁渡壩設立府佐,率領州、縣官兵防止“私茶”出境。但商販還是越老林,繞過關卡,無論如何險峻,都擋不住逐利動機驅使下人們的商貿行為。

  據西南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所長、蜀道研究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藍勇先生考證,清代陜西商人用船將鹽運到綏定(今南充),再換小舟運到羅文壩(今萬源羅文鎮)。羅文壩與達縣、宣漢交界,歷來為川陜交通孔道。因灘多難於行船,鹽運多由此棄舟沿陸路而行,北上陜西。

  荔枝道呈現“水陸兩程”“兩幹三支”格局

  説起“荔枝道”,大家都不陌生,但這條蜀道究竟是什麼樣的格局,卻鮮少有人説得清。

  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館員汪偉坦言,既往研究中,對於蜀道中的褒斜道、故道、儻駱道、子午道、金牛道的研究比較成熟,而對於荔枝道、米倉道的研究明顯不足。

  這些研究也主要集中在線路走向、開通背景及歷史沿革等傳統歷史地理學方面,但對“荔枝道”相關歷史文化遺存的考古學調查、在重慶境內的具體路徑、荔枝道軍事地理、交通選線、城址市鎮等系統性整理和多學科綜合研究還較少涉及。

  那麼,荔枝道的線路究竟是怎樣的?

  近年來,重慶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結合歷史文獻、開展學者訪談、考古實地調查,基本明確了荔枝道“水陸兩程”“兩幹三支”的歷史格局。

  荔枝道西線為陸路,南起重慶涪陵,經長壽、墊江、梁平、達州、萬源,溯涇洋河越巴山,經行子午道入漢中西鄉,終抵長安。

  荔枝道東線則是經水路沿長江過豐都、石柱抵萬州,再取開州、達州、抵西鄉。

  路徑明晰了,那麼這條蜀道上還留有哪些文物遺跡呢?

  據初步統計,“荔枝道”陸路通道沿線現有與蜀道相關不可移動文物50余處,文物資源類型包括古道遺址、古建築、古橋梁、石窟寺及石刻等。

  要讀懂歷史悠久的荔枝道,僅憑如今的史料和遺跡,是不夠的。

  為此,重慶將在2024年牽頭川渝陜三省考古專業機構,聯合實施跨省市的“荔枝道”考古專項調查,以期系統摸清各省市“荔枝道”文物資源底數,建立分級、分類保護措施。

  同時,專項調查還將摸清荔枝道每一段的具體走向,形成蜀道線型文化遺産名錄。

  在調查工作中被文物考古專家關注的焦點,已經遠遠不止荔枝道沿線的驛站、關隘、橋梁、石刻、牌坊等文物。專家的視野,還擴展到了荔枝道沿線的傳統民居、傳統村落(聚落)和相關的非物質文化遺産等。

  汪偉説,結合即將開展的第四次全國文物普查,重慶將及時將荔枝道沿線的新發現納入不可移動文物名錄,啟動“荔枝道”文化遺産保護利用專項規劃編制工作,推進川渝陜甘蜀道文物資源保護利用工作聯動。

編輯:陳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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