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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溪金銀角

  在寧廠

  巫溪縣深涵萬匯,除去遐邇聞名的大寧河,僅山溪野水,就有東溪、西溪、南溪、後溪數條,俱大寧河支流。後溪應是縣北之溪。巫溪北境山重水復,水流顛簸,而古樸險峭,偏不以方位稱之,事出蹊蹺。

  我再去寧廠,看見一泓溪水從深山峽谷後穿出,百折千回,至剪刀峰前,匯入大寧河。剪刀峰立柄朝天,雙刃大張,鋒芒畢露,等待剪着物。後溪之上,寧廠古鎮則似一條斑斕的土黃色腰帶,拴在峰與水的交接處。在古鎮頂頭,盤桓着無窮無盡的綿延山群。鎮東屹立着青獅白象岩,據説為觀音菩薩坐騎所化,岩下有一群似人非人的十八羅漢石礅,仿佛觀音請羅漢的光景。

  主人到哪去了?

  當地土人指點,鎮西那山狀如金字塔,巍峙眼底,名爛柯山。相傳晉時王質上山打柴,看見二童子對弈山腰洞口,殘局未終,斧柄已爛,方知確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怪事。這是王質遇仙神話的又一版本。來到這雲霧繚繞的仙人洞跟前,回首煙津未改,令人莫名其妙,怪不得劉禹錫説:

  懷舊空吟聞笛賦,

  到鄉翻似爛柯人。

  沒有這樣的紅塵感悟,引出絕大警醒,絕對寫不出那些豁達清麗的竹枝詞來的。

  鎮南很高的半山腰鼓出一個山巒,也是很高,據説是白蓮教女匪盤踞過的山寨。是匪非匪姑且不論。此寨又稱為女王寨,用軍事眼光來看,需用便攜式火箭筒才打得開,所以險而且牢固。鎮北的寶源山麓,自生一洞,洞口雕鑿了一個石龍頭,鹽泉從龍口汩汩噴出,是極地道的自流井。我們都不顧仙人和女匪,直接奔到秦人開鑿的石泉眼邊,掬起一捧鹽水舔舔,好鹹好鹹。聽當地人説,先秦有袁氏逐鹿至此,鹿隱洞顯,也像我們一樣掬水解渴,發現了鹽泉。從此,這裡便成了我國早期制鹽地之一。在清朝前期,此地曾有鹽灶三百三十六座,煎鍋一千零八口,號稱萬號鹽煙。

  鹽池正對面,即寧廠古鎮。寧廠街道狹窄,房屋多從岩壁中挖洞而建,半洞半屋的,沿河儘是吊腳樓,所以叫作半邊街。此洞是否窯洞,沒有細究過。半邊街並非只有半邊,從東到西,隨山勢河道而建,倒有一二里路長短;這段河流上,竟然有五座吊橋。游人總好奇地想去走一走,可有一座舊藤吊橋在山風晃動下,劇烈搖擺起來,立刻打消許多人瀟灑走一回的英雄念頭,改而去走現代化的鋼繩橋。人走鋼索吊橋,哪怕是又蹦又跳的,橋體一晃不晃。

  其實,寧廠鎮極似被群山吊起的一座古橋,搖晃在古老與現代之間,一刻不停地被人類借渡。

  多少年來,寧廠都是川東重鎮,往來行人極多。那些蜿蜒入雲端的青石板小道,是寧廠鎮繁華鬧熱時,隨手抖出來的銀鏈。當熬鹽的火光燭紅整條峽谷的時候,頭批背鹽的巴山漢子天不明就起身,一步步翻越那些高高的嵐椏,然後像霧般消散在崇山峻嶺之中。千百年以來,都是這樣的。在大寧河沿江的石壁上,不少呈水平線鑿出的石方孔洞,就是古棧道的木樁孔。沿着這條古棧道,背鹽到巫山縣碼頭交貨,便是捷徑了,棧木被一雙雙赤腳踩斷過無數次,石板被一雙雙草鞋磨出無數坑洼。背鹽人的歇腳處,慢慢繁衍成一座座鄉鎮,因鹽運而興,終至人煙稠密。

  我陡起感受,寧廠街上的每一座吊腳樓,都似一隻顧影自憐的白鶴。這些巴人居處,為兩層木樓,河岸堡坎承載着木樓主體,無數木柱斜插石坎中間,支撐着屋底角。憑空懸在水面的屋體,又像是帶頂的封閉陽&,你推開後窗就可以伸根竹竿出去垂釣。據説,重慶交旅集團發現新大陸,看上寧廠的古老和樸拙,與巫溪縣協商開發,欲還現代人一種逍遙而樸實的生活。我還發現,後溪河流過寧廠古鎮段,很淺,因此很平靜。河裏堆壘的石塊邊,潛伏着一種只有兩三寸長的小魚,肉肥厚,極為鮮嫩,當地人稱為麻柳魚。捕魚的方法非常原始,在竹筷子頭綁上一根鋼針,輕輕搬開石塊,石下隱藏的魚兒是不會竄逃的,猛一針紮在魚身上。魚兒就在劫難逃了。漁夫一針一條,快捷異常,一會兒,就積累起小半碗麻柳魚,飽飲地吃頓老酒,我看足矣。

  如果把鋼針換成魚刺,這法子,真的很古老。

  秦楚門戶

  巫溪是古城,建縣於一千七百年前,正是三國對峙的蜀漢。宋時設大寧監,元改大寧州,明清皆置大寧縣;民國時候,更名巫溪縣。奇怪的是:縣城旁邊那條河稱巫溪時,州縣名叫大寧;河稱大寧時,縣又改名為巫溪。真是奇哉怪也。巫溪的這座縣城,還有峽谷桃源的美譽,其地接陜西、湖北,為川東地區重要物資集散地之一。應該是人煙輻輳、物産豐富,可是,巫溪舊縣城卻小得可憐,當地有民謠調侃説:

  好個大寧縣,

  衙門像豬圈。

  堂上打板子,

  滿城聽得見。

  可見其狹窄狀,巫溪縣陳舊得發黃的那一頁,已經被歷史的巨手翻過去了。巫溪作為重慶市第二大縣,已經走上高速發展的快車道,縣委書記向我們介紹縣城建設新規劃時説,巫溪如今已擴城十倍不止,昔日陰暗狹窄的街巷,全部改造成標準的新型城市,縣城按城市功能分區,進行着快速發展的建設,已經大見成效。

  由此,即興賦得打油詩一首:

  好個巫溪縣,

  高樓櫛比建。

  沿河看新城,

  三天走不完。

  三天走不完之説,係誇張,把大街小巷全都走完,那也不是誇張,不信你去走走。

  中國版圖如雄雞啼鳴,巫溪縣就地處雞心部位,還是西安、武當山、神農架、長江三峽、張家界五大世界級旅游勝地的軸心,東北通秦楚,又為鄂西、陜南入長江口岸最便捷的通道,他們把秦楚門戶的四字真經,作為打造縣域經濟的金鑰匙,放手建設,迎來了一個發展的高峰。

  打開巫溪這扇門,出縣城西,遍佈着高山草場。這些草場上,綠草與巨樹共生,仿佛小鳥依人似的。

  樹像小鳥,草場,則是躺倒的巨人。

  巫溪最大最美的草場,那就是紅池壩。選擇無數高點俯瞰,紅池壩宛若一隻只鐵鍋,半鍋以下綠草茵茵,鍋沿邊兒生長着樺樹林,遠望似青煙冉冉,雲霧繚繞。這鍋沸騰着哩。雲霧繚繞時,煙霞就在鍋裏凝聚,團團漂浮着,如烹日月星辰。

  草場裏當然有無限的快樂與隱秘。

  六月的紅池壩,花兒都開了,碧綠的草色中,往往凸現出無數異色。那定是星光。朝陽斜照在草地上,再鍍上一層淺紅的霧靄,放眼看去,真是一片紅草海。我想這就是紅池壩的得名。樹色又儘是碧綠的,看上去,像裹着一層脂油,因而閃閃發亮,去撫摸樹枝樹葉,滑不留手,嫩得能掐出水來。太陽升起來了,草色遙看,似一片濃綠在鍋底滾動。離得人近時,綠草上的葉絡歷歷可數,草尖泛着微黃,漸行漸遠,草面上的黃,就淺了,再翻黃白,終止白茫茫一片。哦,那是山霧。陽光隔着霧障照入了,愈遠,光線愈微弱,草色翻轉成了一片深綠。

  紅池壩當然是五彩繽紛的,是繁盛的花的草場,並非僅僅一壩緋紅。

  巫溪風光的極致,是雙溪溶洞群,其山若屏風對峙,其洞若繁星密布。我曾經乘新落成的攀岩電梯到過琳宮。這裡,昔為古寨,是巫溪人躲兵避匪的藏身地,全長千余米。琳宮分為五大部分。首洞仙翁殿,迎面一尊十米高的仙翁形鐘乳石,傻乎乎地對着我們笑,殿內石林密匝;次洞玉竹林,這些石竹,均是千萬年生的石仙竹;第三洞據説是巫山神女的老家瑤池,正中一灣清水,池邊石是神女沐浴時,擋風避寒的金絲玉羅帳,被燈光輝映得熠熠生輝;第四洞叫龍宮,規模十分宏大,四壁隱顯出暗紋,宛如一幅幅的水墨畫,正中一根頂天立地的鐘乳石柱,徑只四寸、高近七丈,是龍王爺擱置的定海神針;龍宮往下行,便到海底世界,深近千米,有水簾洞、水母、瀑布泉、海石花、海螺、神龜托塔,琳瑯滿目的呃,令人目不暇接。

  如果乘坐纜車,從空中越過大寧河峽谷,對面就是古桃源洞,高大而寬敞。著名雕塑家江碧波在洞中塑了好幾組巫的故事。巫是遠古時期的全能智者,巫文化沉湎於個人性靈,移情於自然崇拜,關注死生,嚮往着拯救。其主神有巫鹹、巫盼、巫彭、巫禮,除巫姑嫩白秀麗外,無不醜惡異常,感覺皆為恐嚇兒童夜啼的惡物。

  當時還做了一件有驚無險的事,便是由雙溪溶洞下漂十幾千米到巫溪縣城,九曲寧河沒有這漂,一定是被導游整了冤枉。然而,敢不敢去漂上一漂,是游者的選擇。我是信奉君子不涉險地的。聽導游介紹,由雙溪碼頭下水,游人身着充氣救生衣,乘坐柔軟的橡皮船,沿寧靜的春水,悠悠漂浮而下。真的悠悠?沿途會經過古木蒼翠的譚家墩、危峰峻嶺的鳳凰寨、龜蛇靜臥的荊竹峽、四季如畫的月牙峽,濤聲方止,而水色未變,便抵攏巫溪縣城了。

  過廟峽

  出巫溪縣城十里許,白楊河與大寧河交匯奔流,便形成廟峽。這段峽谷,全長二十二千米,因景多、山雄、灘急、瀑奇,所以風光無限,又稱妙峽。

  妙在濤聲不斷。

  船入廟峽不遠,左岸可仰望&&山,其主峰海拔一千二百米,俗話説雲從&&生、又從&&散。這座&&山的確像是白雲故鄉。此時此刻,仰望白&&,雲纏霧扭着,如封似閉,青峰則隱現不定。雲無心以出岫,岫,就是這座青峰翠嶺上的石&&?我剛剛去過&&。&&峰頂有觀,亦名&&,是四樓一底的流金玉皇樓。&&觀是儒佛合一的道場。觀裏應該供奉老子三清還是玉皇大帝,我心裏當時就犯了糊塗,有些雲裏霧裏的。再望著河谷思索,&&山下,臨河的石壁是沉積岩,有十來丈長,其彎如半圓,數數共有七層,層層岩石顏色不一,應稱為七彩虹石罷。於是我便對這彩虹石壁有了發現權。不知道發現大自然的奇觀,可不可以申請專利,抑或獲得一個榮譽縣民的頭銜?彩虹石上面開始飄來淡淡的霧,越往頂上越濃,終於看不見&&峰,過得一會兒,霧被陽光和風打散,峽谷上的空間緩緩亮開了,而那些雲,成了幾縷游絲。

  這時,船已經行過兩個灘口。我們乘坐的,是在大寧河上常見的帶篷機動船,船身很寬,艙內並排坐四個人,中間還有過道。專放白龍過江景點。這種船,大都做了班船。我們一行有四十來人,還有幾個船工。他們既是防擱淺時下河推船的人力,又是檢票員、乘警、艄公。船的柴油機推進器在尾部。舵卻裝在船頭上,很長,用一根方方的青杠樹榦做成,導航之外,還可以用來排浪,一槳一槳地,碾碎深水處的漩渦。船過淺灘,這舵就沒用了,船工們或者撐篙,或者調轉船頭開倒車拉;而遇着激流,也得用篙使勁點住或調船開車穩住,緩慢下行。在更開闊些的水面上,儘管超載,船還是加快了速度,寧靜的河水便在船側發顫般抖動,像山風裏飄蕩的綠色綢緞。這時候,我才確切地感受到排浪這個詞的細膩與獨到。突然之間,船底擦響了灘石,這就到了龍溪鎮了。

  記得上次過廟峽,龍溪碼頭滿站着十多個人,好心的船老大想順便搭三個兩個的。船一靠,乘客就蜂擁而上,船舷立刻吃滿了水。候船的一家人中,還有未能上船的,船上的高呼我要下船,船老大只好又靠攏去,碼頭上的人全都擠進船艙,把過道塞得滿滿的。於是又有乘客抗議,威脅説要給港監局打手機舉報,船老大害怕了,只好又把超載上的新客全部趕下去。這一切,沒有動武,也沒人抱怨等待,似乎很自然而毫不足奇。

  再往下行,到了舉世聞名的白龍過江景點。這時山洪爆發,從右岸一百八十多米高的岩頂,水如雷鳴般瀉下一股飛瀑,遠遠望去好像一條巨大的水龍。這條白龍從高空翻滾而下,然後觸地反彈,跳過五十米寬的河谷,全數衝擊在對岸的毛竹林上,被千百桿翠綠的竹子一擋,抖散成億萬顆銀珠子。碎水花頓時瀰漫峽谷。船過其間,栗子大的水珠打得頂篷劈啪亂響。白龍水簾被正午的陽光一照,游人便似置身於萬花筒中,一閃一晃地變幻圖案。船過不多一會兒,所見的,就只是碎玉散珠了。再往下行,回頭看見的,只是一股白水柱跳過大寧河,鑽入雲霧。船工説,到了冬春水枯,萬木蕭瑟,飛瀑便化成百十道涓涓細流,只是接天垂壁,形如珠簾,所以又叫作珍珠簾。

  這是白龍瀑的特異處了。

  船臨白龍瀑和駛過白龍瀑時,我趕緊掏出相機照、又用攝影機拍攝,以為定有所獲,到家打開一看,全是白茫茫一片雲霧,仔細想了想,上下數百米之中,細水瀰漫,哪拍得出景來。

  一水下行,廟峽一步一景,一景有一個美好的傳説,比如眼前的香爐石、陽雀灘、蠻子洞、爛船灣,還有攀緣跳躍的頑猴,輕浮戲水的鴛鴦,神秘莫測的岩棺,僅余孔洞的棧道,數不勝數。沿途還不時碰到一艘又一艘高舉巨大鐵耙的船,問了問船老大,説是疏浚河道用的拖沙船。疏浚船利用杠桿原理刨開河灘的砂石,這又是一種少見的疏浚河道的古法。廟峽風光,實在是看不盡,以致臨別依依難捨,面對諸多縣領導,送了巫溪兩句話:

  來了不願走,

  走了還想來。

  廟峽出口就在巫山境內的大昌鎮,在清代以前,大昌曾長期置縣,地處大寧河寬闊處,四週良田沃野,自古客商雲集。有民謠説:到了大寧大昌,三年不想家鄉。可想見大寧河的風流繁華。現在尚存的大昌古鎮,民風依舊淳樸憨厚,屋舍多為明清建築,是我國保存得最完好的古鎮之一。

  大昌鎮以下,即百游不厭的小小三峽。(文/劉運勇)

編輯:陳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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