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河古棧道群：隱於奇美峽谷的千年謎團

文\夏顯虎

大寧河在重慶市巫山、巫溪兩縣境內，全長202千米，源於重慶北部與陜西、湖北交界的大巴山南坡，由北向南在巫山縣城東注入長江。

整個大寧河峽谷隨處可見如夢如幻的風景，有“&&畫廊”的美稱。在這蜿蜒於長江左岸峽谷深處的河流一側絕壁之上，隱藏着我國現存規模最大的古棧道遺址——大寧河古棧道群。

由於三峽水庫水位上升到海拔175米時，大寧河廟峽以下所有古棧道被淹沒。2001年，西安文物保護修復中心和中國文物研究所受重慶市文物局委託，歷時近一年對大寧河棧道進行調查。2004年8-10月，西安文物保護修復中心再次派人對廟峽棧道等進行補充考古調查，大寧河棧道群的整體情況基本摸清。

諸多謎團也浮出水面。

五大未解謎團

大寧河棧道分佈在長江支流大寧河河谷，其間人煙稀少、峽谷幽深。棧道分為南、北兩段，大致以重慶巫山、巫溪交界處的廟峽南口為標誌，中分為二。南段自巫山縣大寧河龍門峽口（大寧河下游終點）起，沿大寧河上溯，經小三峽中的龍門峽、巴霧峽、滴翠峽、大昌盆地至巫溪廟峽南口。北段自廟峽南口始，沿大寧河一路向北，經廟峽、巫溪縣城、二墩崖峽、剪刀峽、牛肝馬肺峽，至巫溪寧廠古鎮所在的後溪河口。

大寧河棧道群南、北兩段棧道所在峽谷全長80余千米。

大寧河棧道群分佈最密集的區段在巫溪縣寧廠至巫山縣大寧河出峽口的大寧河中下游，棧孔全部開鑿在河谷右岸（面朝下游的河谷右）岩壁之上。

大寧河棧道是我國典型的平梁式棧道，棧道下部無支撐，結構單純。棧孔形制大致相同，間距在1.8-3.5米之間，基本呈水平分佈。棧孔距水面高度向下游逐步增高，上段寧廠後溪河口棧道僅高於水面1米左右，下游終端棧道高出水面15-20米。何以至此，學界尚無定論，此為謎團之一。

大寧河棧道所經之處大多人跡罕至，棧孔多開鑿在絕壁上，除木質棧梁不存外，棧道孔很少遭到破壞，從而成為我國現存規模最大、保存最好的古代棧道工程遺址。其中，南段棧孔遺跡保存最好，小三峽各峽中都有連續的大規模棧孔分佈，多高於水面8-20米，連綿數千米。一些地段分佈有兩層棧孔，個別地段有三層棧孔的遺跡。但延續分佈最長、最為規範的則是位於下層的棧孔。多層棧孔的用途何在，同樣無解，此為謎團之二。

調查認為，大寧河棧道或開鑿於秦漢時期，然而，確切的開鑿時間，卻無定論，此為謎團之三。

大寧河棧道的開鑿，或與巫溪寧廠的鹽有關，光緒《巫山縣誌》稱，“石孔，沿寧河山峽俱有，唐劉宴所鑿，以引鹽泉。”然而，這一語焉不詳的説法，並不能成為科學的結論，引鹽之説，只能存疑，此為謎團之四。

調查發現，大寧河棧道修建後不久就廢棄，何以至此，此為謎團之五。

難解的標準化作業

大寧河是長江上游右岸（習稱北岸）的一級支流，古稱巫溪、鹽水，又名昌江，“其險不下三峽。”（《夔州府志》）。

大寧河奔涌而下，切穿多處東西向的斷層高山，形成極為險峻的峽谷，深者可達千米，最窄處僅40米。兩岸絕壁連綿，奇峰高聳入雲，懸泉飛瀑、暗河溶洞密布其間，風景絕美，但“只堪畫圖不堪行”。《四川通志》稱巫溪段“眾峰屏列，峽中桃源”，稱巫山段“諸山縈繞，峭壁如畫”。大寧河峽谷的通行艱難，或為開鑿棧道的重大原因。

龍門峽是大寧河下游古棧道南端起點，全長約3千米，最窄處僅三、四十米。自峽口開始，右岸絕壁上就出現棧道，綿延而上，直達峽谷上口。棧道遺留有上下兩排棧孔，有些地段甚至有上中下三排。

龍門峽中的棧道棧孔遺存一般為正方形，孔口邊長20-25厘米，深約30厘米，孔距2.5-3米。雙層棧孔上密下疏，上下間距2-3米。此段棧道距寧河水面的高度，從20余米逐步遞減到12米左右。

溯流而上，巴霧峽長約7千米，此間山峰高峻，峽谷幽深，石壁陡直，多有奇特景觀。巴霧峽古棧道遺存棧孔，連綿不斷地分佈在寧河右岸石壁之上。此段棧道遺存棧孔呈水平分佈，孔口為正方形，邊長20-25厘米，孔距3米左右。棧道孔距寧河水面高度均為7-10米左右。

巴霧峽之上是滴翠峽，為小三峽最北的峽口。此段高山峽谷，全長近10千米，幽深青翠，風光綺麗，為小三峽最美之處。其間有馬渡河支流，號稱小小三峽。古棧道在滴翠峽右岸絕壁之上，保存較好，由滴翠峽南棧、馬渡河口南棧、滴翠峽北棧等棧道群組成，多為雙排孔，皆為方孔，上下行距3.6米左右，孔距1.5-3.5米不等，高於河面約10米。

廟峽又名妙峽，全長約10千米，河谷寬40-100米。峽谷兩岸險峰林立，&&觀一帶有海拔1300-1400米的高峰，河谷海拔不足200米。峽谷兩岸多有飛瀑，洪水時節其響如雷，為大寧河景色最美之處。

廟峽古棧道由廟峽南棧、白龍過江棧道等14個棧道群組成，孔距2.3-4米，皆為方孔，孔口邊長20-40厘米，深31-38厘米不等。棧孔距寧河水面約10米。考古隊調查時，發現廟峽北口棧道南端半山腰有一戶人家。隱於這等幽深奇絕的峽谷深處，朝聞百鳥鳴唱，夜聽自然萬籟，真乃世外桃源！

巫溪縣城廂段為巫溪縣城所在地。此段棧道始於廟峽北口，終於剪刀峽南溝口，全長約7千米，寬谷、峽谷交錯。城廂段棧道由南門灣棧道、北門村棧道等13個棧道群組成。棧孔為正方形，邊長約20-23厘米，深30-40厘米。孔距2-3.8米不等。棧道高於水面2.5-5米不等。

寧廠段起於牛肝馬肺峽北木灘，止於後溪河口南的五溪口索橋，由老鷹岩南棧、老鷹岩北棧等組成。棧道高出河面1-3米不等。遺存的棧孔均為正方形，邊長20-23厘米，孔深20-40厘米不等，孔距2-3.2米。

由五溪口索橋棧道繼續向北，大寧河穀類似的棧道即告中斷。

五溪口索橋棧北至官廳一帶，河岸為砂卵石結構，棧孔難以開鑿，調查時沒有發現棧孔，向西一路直到後溪河谷，也沒發現類似棧道。由此可知，大寧河古棧道群起於巫山龍門峽口，向北溯流而上，止於巫溪寧廠段末端——五溪口索橋棧。

大寧河棧道群從南至北與水面保持着逐步接近的距離，顯示其在規劃和修建中，是有嚴格的控製程序的。然而，作如此嚴格的標準化控制，其用意何在？未解。

同樣，大寧河棧道群的孔穴大小、孔穴距離都呈現高度標準化，全無依山就勢的隨意性作業，這又是為何？誰在掌控這一宏偉的工程？這些謎團，均無結論性答案。

多排棧孔用意何在

調查發現，大寧河棧道存在多排棧孔的現象，以小三峽一帶尤甚。多排棧孔就是在石壁上開鑿兩排或三排平行的棧孔。一般認為，多排棧孔係不同時期開鑿棧道而遺留，或下排為棧道孔、上排為棧棚孔，或上排為棧道孔、下排為棧梁支撐孔，即一排為棧道孔，另一排是輔助設施。

然而，調查發現，大寧河棧道的雙排孔比較奇怪，其上排孔也是安裝棧道梁木的孔穴，並非棧棚的輔助孔，即大寧河棧道的雙排孔穴都是安裝棧道的。問題在於，大寧河棧道上下排棧孔若係同期開鑿，修建上下兩排棧道的用意何在？若非同期開鑿，為何不利用完好的下排棧孔，而另行費力開鑿一排棧孔？這些謎團，至今無解。

有人認為，大寧河棧道群修建兩排棧道，或為應對洪水的時漲時落，漲水走上排，退水走下排。然而，這一推斷隨即被否定，大寧河棧道群下排棧道一直連續分佈，上排棧道卻常常突然中斷，並不連貫，應付洪水之説存在明顯瑕疵。

年代莫衷一是

大寧河棧道開鑿的年代，一直各説各話，原因之一在於記載較少，《巫山縣誌》有東漢永平年間引鹽泉到巫山的記載，也有唐代劉宴開鑿棧道的説法，但無從斷定史料的真偽。

調查認為，大寧河棧道這一巨大工程在宋代之前即已存在，是一條古老的交通要道。調查組認為，應將大寧河古棧道的開鑿下限定於宋代，或開鑿於秦漢時期。不過，由於相關史料的極度缺乏，這一推斷也難成蓋棺之論。

調查組實地考察時，發現巫溪縣城北門外臨河石壁上的北門村崖墓或與大寧河古棧道的開鑿年代有時空關聯。這處被定為東漢時期的墓葬正下方是大寧河棧道的一處棧孔，經判斷，這一棧孔的風化程度比墓葬石孔較為嚴重，説明棧孔的開鑿要早於墓葬石孔，即至遲開鑿於兩漢時期，甚至開鑿於秦代。

調查組推測，大寧河棧道群可能是秦漢時期南夷道的一段，其下層棧道約開鑿於秦漢時期，上層棧道或晚於下層，應在秦漢之後，宋代以前。秦漢時期是我國古代道路建設的一次高峰，以首都所在的關中地區為中心，曾大規模開鑿西南地區棧道。自關中通西南，有東道、中道和西道3條主道。其中，西道取路褒斜，經四川廣元入蜀，為蜀道，再南入滇，為西南夷道。《史記》載，漢通西南夷道，作者數萬人。而在西南夷道開闢之前，秦代晚期到漢初已開闢出南夷道，是陜西關中直通南夷的大道。專家認為，這條大道應當經過巴地，因為大寧河棧道標準統一，結構規範，氣勢宏大，用材碩大，不計成本，非地方政權所能為。而且，大寧河棧道一直沿大寧河右岸開鑿，不避險阻，不取地形之便，也不顧及地方小城、小邑的地方利益，以不可阻擋的氣勢直指目的地，顯示出只有國家工程才有的宏大氣概。在我國古代歷史上，如此氣勢的國家工程，唯秦漢有之。

用途眾説紛紜

調查組認為，從秦漢時起，大寧河古棧道即為溝通秦巴和巴楚地區的一條重要通道，距今至少有2000年的歷史。它應當是北接子午道，抵達秦漢時代的首都咸陽或長安。南渡長江，入南陵道，經湖北建始、咸豐及重慶黔江、酉陽進入貴州古牂牁郡的古道，即南夷道。

然而，有人認為大寧河古棧道的開鑿是為輸送巫溪寧廠的鹽水而架設的管道，這一説法頗為主流，但因缺少直接證據而被質疑。調查組認為，古人沒有必要勞師動眾將巫溪寧廠的鹽水引到數十千米外的巫山加工，完全可以在鹽泉地加工為成品鹽，然後用舟船沿大寧河運到巫山，經長江水道銷往外地。而且棧道的諸多技術事實顯示，其與管道運輸不符。並且，管道坡度也不合理，寧廠鹽泉高於河面15米，後溪河口棧道僅高於水面1米，不到2000米的距離，高差如此之大，這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通的。

調查組認為，大寧河古棧道主要用途應是運輸通行，當與瞿塘峽一樣，是具有縴道性質的行人道路。大寧河中下游水道從古至今（截止2003年）都是流域內主要的交通幹線，因為這一區域峽谷密布，叢林幽深，陸路根本無法交通，唯有大寧河可通行無阻。有史以來，巫溪、巫山之間均以船隻經大寧河相互交通，而在周、秦、漢之際，這一交通要道也是中央樞紐之區直達長江的最近通道。大寧河棧道分佈在巫溪寧廠-巫山一線，正是可以常年行船的河段，是大寧河的主要航道，人員的出行，包括寧廠鹽在內的貨物進出，必經此航道。而寧廠之上，船隻通行不便，棧道也戛然中斷。自巫溪縣城順大寧河而下，一日可達巫山大昌，兩日可到巫山縣城。而從巫山沿大寧河逆流而上，非人工拉縴不可行，大寧河棧道或為此而開鑿。

何以廢棄不用

調查組認為，大寧河棧道極有可能在開闢之後不久就廢棄，被另一條道路取代。恰是因為早期的廢棄，以及人煙稀少，才使它在明清時期大修砭道時逃過一劫，連綿80千米的棧孔群完好留存至今。然而，大寧河棧道群何時廢棄不用，又因何而廢棄，也是不解之謎。

攜諸多謎團，經千年風雨，大寧河古棧道群頑強存在於峽谷絕壁，訴説煙雨迷蒙的久遠歷史。2003年，三峽水庫一期蓄水，大寧河棧道南段遺存被淹沒，留存數千年的歷史活體歸於傳説和記憶。調查組呼籲，依然遺存於世的其他河段的棧道遺跡，應避免開發破壞，善加保護，以留給世人一份傳奇歷史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