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學人手札裏的大師風采-新華網
2024 04/26 12:32:29
來源:新華網

清華學人手札裏的大師風采

字體:

  新華社北京4月26日電 4月26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清華學人手札裏的大師風采》的報道。

  “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近百年前,時任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演講中的一句話,道出了大師對於大學的重要性。大師,既是學問之師,又是品行之師。他們的人格魅力和學術造詣,是“大學之大”的最重要支撐。

  “尺素情懷:清華學人手札展”正是這樣一個用“一筆一畫一書寫”真切映照大師風範的展覽,由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舉辦,展出了130余位清華學人的手札。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李濟、錢玄同、費孝通、華羅庚、錢三強、葉企孫……都是人文與科學領域大師。

  在清華110多年的歷史中,他們有的曾在此執教,留下諸多佳話;有的曾在此學習,由此開啟求學問道之路。他們讓清華之所以成為清華。

  惟托於文字者可以無窮。大師們雖已遠去,但從他們留下的手稿、書信、詩文、筆記中,能看到普通傳記中未能展現的精萃點滴。“這些手札背後,是一位位有個性、有喜怒、有情懷的人,有正史中難得見到的豐滿和真實。”手札展策展人、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常務副館長杜鵬飛説。

  “不怕沒進步,但不可太用功”

  瀏覽手札,我們能看到早年的教育經歷與興趣愛好,如何為大師們一生的事業打下基礎,也能從他們所秉持的教育理念中得到 啟發。

  “前奉函囑對留美公費生楊振寧君之研究計劃加以指導,經與楊君數次商談,以目前美國情形,高電壓實驗較難進行,可否略予變通,以應時宜?查高電壓實驗之目的,在研究原子核物理,楊君對原子核物理之理論尚有門徑,赴美深造適得其時。”

  趙忠堯、王竹溪寫給梅貽琦的關於楊振寧的培養意見。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劉夢妮攝

  這是20世紀40年代,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趙忠堯、王竹溪寫給梅貽琦的關於楊振寧的培養意見。楊振寧1945年獲得庚子賠款獎學金,赴美就讀芝加哥大學,1949年進入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進行博士後研究工作,1957年獲諾貝爾物理學獎。關於那封培養意見,楊振寧曾説,這是對於他後來的研究工作很有影響的一件事。

  “這封信體現出清華對學生培養的細緻。”杜鵬飛介紹,楊振寧原本專業是實驗物理,趙忠堯和王竹溪根據楊振寧的特點和當時的國際研究形勢,推薦楊振寧選擇了理論物理,“楊振寧天分極高,做實驗物理肯定也會有所成,但可能沒有後來這樣大的成就。”

  天文學家張鈺哲,1919年考入清華,是“中華”小行星發現者。晚年,他在紀念沈括逝世890周年大會上的發言,講述了8歲時看到哈雷彗星的經歷,成為他一生鍾愛的天文事業的肇始。

  “記得我八歲那一年,正是舉世矚目的哈雷彗星回歸的1910年。哈雷彗星橫掃天際的奇特景象深深地打動了我。這個最初的印象對於我以後轉學天文學,並從事行星彗星的觀測研究工作,起了不小的作用。”

  巧合的是,演講這一年,他在紫金山天文&再次看到哈雷彗星。演講中,他興奮地説:“我祈望看到兩次哈雷彗星的畢生願望終於實現了。”

  “你現在已上課了嗎?你是很好的孩子,不怕沒有進步,但不可太用功。要多走路,多玩玩,身體好,進步更快。”這是1929年,胡適寫給陶孟和長女陶維正的信,信的內容是他教育理念的體現,從中可以看到他對孩子身心並重的教育理念。

  “工作進行如常”

  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多災多難。然而,學人們無論在怎樣艱難的環境下,都弦歌不輟。通過展出的手札,我們能看到抗戰烽火中,那些不曾停滯的研究與考察。

  “工作進行如常。黃沙河道問題,藉新開之四條濠已大致解決。毫無疑問的,水源來自蒼山,在新濠中,深及三公尺下,找出地層陷落的證據。我們所注意的那個山凹,當可藉此解釋。四野黃雲,麥已將熟,割麥插秧時季,去現在尚有十幾天。在忙季以前,我們的主要工作定能完成。”

  這是抗戰時期,吳金鼎致梁思永的信。吳金鼎1926年考入清華,師從李濟攻讀人類學專業。他也是山東龍山文化的發現者之一。

  抗戰爆發後,大批知識分子遷徙西南。他們到了哪,考察和研究工作就在哪展開。

  1938年11月到1940年6月,作為蒼洱古跡考察團團長,吳金鼎在大理及洱海一帶開展田野調查和考古發掘工作。從他的書信中,能看到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以及“四野黃雲,麥已將熟”所流露出的中國人抗日的決心和信心,恰如當年《大公報》那篇著名社論《我們在割稻子》所言。

  接下來筆鋒一轉。“承費神帶去之照片已印出否?很擔心郵局大火,燒了我們的照片”,“聞重慶又遭空襲,不知濟之先生已歸來否,唸唸”,這樣的文字,又把人帶到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學人們的考察成果可能被大火燒燬,自身可能遭遇空襲和死亡的威脅。

  “昨日守和先生來談,述及《甲骨叢編》之計劃,彼甚熱心贊成,並允由圖書館自印出版……《殷墟文字外編》編成後似可續編此書,將來全書告成,實契學空前之大著也。”

  這是抗戰期間,同為甲骨學家的陳夢家致信董作賓,商討關於《甲骨叢編》的出版計劃。陳夢家曾在西南聯大和清華大學任教,從下文中“聯大遷徙與否尚在未定之中”,可知此信寫於西南聯大時期。這封信同樣展現了戰爭陰霾之下,學人們在學術上的不懈追求。陳夢家之妻趙蘿蕤曾回憶這一時期的陳夢家:“他除教書外,仍孜孜不倦地致力於古史和古文字的研究,寫了許多文章和小冊子。”

  “三冬何用足,七字已傷肝。”“即今窮愁日倚薄,是或一道療蹉跎。”……展覽中,文學史家蕭滌非的詩,則形象地展現了抗戰時期的艱苦,為上述學人們艱難中的堅守做了最好的注解。

  蕭滌非1926年至1933年在清華讀書,是朱自清的學生。1941年9月至1946年4月,他在西南聯大任教,這些詩是對那段艱難歲月的真實反映。“這些詩隱約可見杜甫‘詩史’的影子,值得反復品讀。”杜鵬飛説。

  巧合的是,蕭滌非的學術研究中,以對杜甫的研究最為卓著。杜鵬飛介紹:“蕭滌非講杜詩時,&&到抗戰期間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時世的憂患、個人的遭際,使他更深入地研究杜甫。”

  “應挺出負擔,責無旁貸”

  展出的手札裏,能讀到學人們為現代學科建設耗費的心力。

  “居室為人類生活中最基本需要之一,其創始與人類文化同古遠,無論在任何環境之下,人類不可無居室。居室與民生息息相關,小之影響個人身心之健康,大之關係作業之效率,社會之安寧與安全。”因此,“一俟戰事結束,即宜酌量情形,成立建築學院,逐漸分添建築工程、都市計劃、庭園計劃、戶內裝飾等係。營國築室,古代尚設專官;使民安居,然後可以樂業,為解決將來之營國築室問題計,專門建築人才之養成實目前亟須注意之一大問題”。

  這是一封寫在營造學社信紙上的信。1945年3月,梁思成懷着對抗戰勝利的憧憬,考慮到戰後重建家園、培養人才的需要,寫信給梅貽琦,提議清華成立建築系。

  在信的最後,梁思成説,“應挺出負擔,責無旁貸”,9個字道出了沉甸甸的社會責任感。

  抗戰勝利不久,清華成立建築系,並聘請梁思成為建築系主任。這一決定在後來的歲月裏結出了豐碩的成果。

  “科學進步端賴研究,農業科學亦然。吾國現施農業教育偏重技術訓練,缺乏研究倡導。而各農學院之研究工作,概憑個人興趣,個別發展,既少&&,尤無同力研究某種共同問題之舉。吾國農業發展滯緩,恐受此影響非淺。為補救是項缺點,吾校設立農學院,性質應與他校稍有不同,即在教授一般農學課程之外,應以造就農業科學研究人才為主旨,研究則以少數重要問題為中心。”

  這是植物生理學家湯佩松1946年呈梅貽琦的農學院籌備方案。方案還詳細談到了人才延聘、學生名額、訓練方針等。不久,清華將農業研究所改為農學院,並聘湯佩松任農學院院長。1949年10月,清華農學院併入當時的北京農業大學。

  “清華農學院短短兩年多的辦學時間裏,招生重質不重量、重視科學研究等舉措,都體現出籌備方案中的精神。”杜鵬飛説。

  “作人要有個性,作書也要有個性”

  瀏覽手札,能看到大師們的個性,以及專業之外深厚的中國文化功底。

  “這是一部能表現自己的書。”手札中,有一份語言學家羅常培1934年為魏建功《古音係研究》所作序言的手稿。羅常培曾在清華大學任教。魏建功也是語言學家,曾編纂《新華字典》。

  羅常培接着寫道:“作人要有個性,作書也要有個性。凡是根據自己的觀念,運用自己的方法,組織自己的材料,而不因襲別人的,無論如何也算得一部好書。”

  “作人要有個性,作書也要有個性。”這句話被摘錄下來,放大展示在展廳墻上。

  手札中,有黃子卿20世紀40年代的詩稿。黃子卿曾在西南聯大、清華大學任教。他的專業是化學,詩詞僅是業餘愛好。這組呈梅貽琦詩稿,共十余首詩,體現了他在古典文學領域的深厚功底。在詩稿的開篇,他寫道:“前宴唐君席上談及詩詞,知吾師於此道甚感興趣。生本為門外漢,但有時興之所至,亦曾邯鄲學步,操筆而吟。雖不成詩,要亦足抒一時之感也。錄呈近作十余首,以博吾師一粲,並希郢政為感。”

  梅貽琦是清華第一批庚款留學生,曾擔任清華物理系教授,1931年至1948年任清華校長,他對古典詩詞也頗有造詣,曾加入朱自清發起的詩會。清華中文系教授、文史學家楊振聲曾與梅貽琦以茶韻詩唱和,引起其他同事共鳴。展覽展出了楊振聲的詩稿:“到處為家不是家,陌頭開遍刺桐花。天涯無奈鄉思渴,細雨疏簾酒當茶。”

  “清華學人不僅在專業方面有傑出的貢獻,同時也有深厚的舊學功底和全面的修養,不以一己之專而摒棄其他。”杜鵬飛説,那些酬唱應答時信手拈來的古文詩詞,問詢聯絡中信筆寫就的書法條幅,把這些知識精英的日常素養展現得淋漓盡致。

  展覽“文藝其叢”部分,展示了這些書法條幅。清華學人中,頗有一些當之無愧的書法大家。例如,梁啟超對“二王”和北碑均鑽研極深,形成了碑帖融鑄的書法風貌;唐蘭的鐘鼎、篆書、行書、楷書無一不精;俞平伯的小楷風神瀟灑……更讓人稱道的是,“還有不少數理工科學子、教授,比如趙九章、張子高、錢偉長、竺可楨等,也寫得一手漂亮好字”。杜鵬飛介紹。

  個人愛好成就的展覽

  此次展出的130余位學者的手札,有的來自清華大學檔案館、校史館,有的來自學人親屬,有的來自社會藏家,更多的是策展人杜鵬飛的個人收藏。“應該佔了總數的七成吧。”杜鵬飛估算。

  杜鵬飛將自己對學人手札的收集稱作“純粹的個人愛好”,“我一直關注清華的校史,關注歷史上優秀的清華學人,有機會遇到這些文獻資料,就會力所能及地購買”。

  事實上,這是一位理工科教授的個人愛好所成就的展覽。

  杜鵬飛是清華大學環境工程系1988級本科生,1998年獲環境科學與工程博士學位,現為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常務副館長、清華大學環境學院教授。他從小就喜歡繪畫和書法,喜歡傳統的文人書畫,“小時候,逢年過節買年畫,我會選擇石濤、張大千、齊白石作品的印刷品,而不去買那時候最流行的電影年畫”。

  這份愛好在杜鵬飛心中生根發芽,長大後,他對於“字寫得好看的信札”,一直特別關注。在清華多年,他的興趣逐漸從過去泛泛的關注,聚焦到這些跟清華學人有關的手札上。

  20多年前,杜鵬飛便開始陸續收集清華學人手札。他收藏的第一件清華學人作品是姚華的畫,“上面題的字寫得特別有力”。姚華的作品並不便宜,杜鵬飛當時在其他學校兼課,正好收到一筆課酬收入,跟這幅畫的價格差不多,他如願以償買下了這幅畫。

  展覽中還有不少上款是商務印書館或王雲五的信札,比如陳衡哲寫給王雲五的信,談她的作品《小雨點》的出版。杜鵬飛回憶,大約在20年前,市場上突然出現一批商務印書館的老檔案,基本上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往來信札。每當它們出現在拍賣會上,他都會特別關注其中跟清華有關的,去跟蹤、購買。

  清華百年校慶時,杜鵬飛曾整理自己的收藏,自費出版了《百年清華學人手跡選》。2014年,杜鵬飛來到籌備中的清華藝術博物館。2016年,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開館,這些學人手札作為開館首展之一,受到觀眾的喜愛,還曾到香港巡展。如今,這一展覽是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的常設展之一。展廳互動區域,墻上密密麻麻佈滿觀眾留言,都是對清華及其所承載精神的嚮往。

  每一次展出,這些手札都無償供博物館或相關機構使用。“我實際上是在‘假私濟公’。”杜鵬飛開玩笑説。

  對於這些手札最終的歸宿,他打算全部捐給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收藏的意義關鍵在於,藏品能帶來什麼。對這些清華學人手札的收藏,最後變成了展覽,我覺得這是最幸福的事。”

【糾錯】 【責任編輯:許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