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首個在太空行走的人類去世

　　阿列克謝·列昂諾夫 如果不能重返航太器 我的頭盔裏有一顆毒藥

身著宇航服的阿列克謝·列昂諾夫

　　1965年3月18日阿列克謝·列昂諾夫在“上升2號”航太飛行期間實現了離艙12分鐘的太空行走

紀念第一次太空行走的郵票

　　他是實現人類首次太空行走的前蘇聯宇航員，他是美蘇太空競賽期間的最出色航太人才，他也是冷戰下與美國宇航員實現歷史性握手的友誼代表，甚至他還是一位畫家。

　　2019年10月11日，阿列克謝·列昂諾夫于莫斯科逝世，享年85歲，他傳奇的一生不僅為人類的航太事業做出了開創性的貢獻，也留下了諸多驚險、有趣的故事被世人銘記。

　　人類的第一次太空行走

　　人生的最艱難時刻

　　1963年剛開始進行太空行走訓練的時候，列昂諾夫吃了不少苦頭，期間他需要大量的游泳、跑步來鍛煉體能，並長期處于失重的環境中。他最高頻的日常穿戴，是一套特制的宇航服，並佩戴頭盔。漫長的訓練與調整，是他日後執行任務時適應太空中極端條件的保障。

　　載人航太本就是人類向極限發起挑戰，而航太員步入太空更是極度危險的旅程。那是1965年的3月18日，列昂諾夫獨自一人完成了這個堪稱偉大的使命。飛船“上升2號”飛行在浩渺的宇宙中，此行主要目的是在美國宇航員從他們的新雙子座太空艙執行太空行走之前，完成人類的首次太空行走。當時，一切條件許可，就要按照預定計劃執行任務了。飛船由另一名宇航員帕維爾·別利亞耶夫駕駛，列昂諾夫獨自一人進入氣密艙中，在這裏他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吸入純氧，減少血液中的氮含量，預防減壓病和彎曲性疾病的發生。

　　一係列準備工作妥當後，他終于打開了外部艙門，進入了距離地球100英裏的太空。此時，只有一條16英尺長的繩子，連結著他和太空艙。這是人類第一次在脫離飛船的宇宙中鳥瞰地球，太空的浩渺讓列昂諾夫為之驚嘆，那裏的景色讓他覺得有“難以形容的美麗”。

　　後來，他重返地球時，向大眾描繪當時的心情：“我對自己説，是的，地球絕對是圓形的，我相信。直到從太空看到地球，我才知道圓形這個詞是什麼意思。”這樣一句來自太空的感慨，包含了人類向未知叩問、向極限挑戰的感慨。

　　2015年，已經81歲高齡的他，在接受倫敦的《觀察家報》採訪時回憶道：“那裏是如此安靜，我甚至都聽不到我的心跳。我被群星所包圍，漂浮得無法控制。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刻。我也感到了一種難以置信的責任感。當然，我不知道自己將經歷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刻——回到太空艙。”當時的狀況一度把列昂諾夫推向生與死的邊緣，他以為自己“一定是要死了”。

　　在新墨西哥州太空歷史博物館網站，國際太空名人堂對列昂諾夫的介紹中，有著當時狀況的清晰説明。這次太空漫步歷時12分鐘9秒，噩夢就在那時降臨。在高壓的環境下，太空服變得膨脹、堅硬異常，任何運動都非常困難。列昂諾夫無法按計劃拍照，並且將他連接到航太器的繩索也彎曲著，使他的行動跌跌撞撞。他非常困難地設法重新進入氣密艙，但隨後被卡住，無法關閉身後的艙門。

　　他在1994年對《紐約時報》説：“執行任務的尾聲，我意識到我的腳已經從鞋子裏拔出來了，我的手已經從手套上拉開了。我的整個宇航服都伸展得如此之大，以至于我的手腳似乎都萎縮了。”

　　列昂諾夫認為，唯一的辦法是打開一個開口，從宇航服內部釋放空氣出來，讓宇航服縮小，再走進艙門。但這樣短時間內的壓力變化，會使他處于患減壓病的危險中。盡管太空行走只持續了12分鐘，仍然耗費了列昂諾夫極多的體力，他的心跳甚至達到每分鐘190次，以至于他能清晰感受到汗水在綁腿中流淌。

　　列昂諾夫在1999年説：“我沒有向地球報告當時我所經歷的危險。我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情況。”在高度緊張的狀況下，他依靠冷靜和果敢，從死神手裏搶下了自己的生命。基于當時的國情局勢，重返地球後列昂諾夫並不方便透露太多，大眾完全知道他遇到的危險是在幾十年之後。數年後，列昂諾夫還透露，如果他不能返回航太器，他的頭盔上裝有一顆自殺藥。

　　終于，經過漫長如幾個世紀一般的艱難掙扎後，列昂諾夫返回了太空艙內。但此時飛船機艙中的氧氣壓力也變得非常危險，如遇一丁點火星，都可能引發恐怖的爆炸。事後證明是宇航服上的軟管碰到了升壓開關導致壓力變化，但這樣的險情一度持續了7小時之久。之後，自動駕駛係統又出現故障，太空艙開始不受控制地滾動，列昂諾夫和別利亞耶夫只能手動駕駛他們的飛船，瘋狂地翻滾直到降落傘打開。他們富有經驗的操作，為自己迎來了生還的機會。

　　飛船最終成功著陸地球，降落在烏拉爾山脈的茂密森林中，距但離原定的著陸點有大約1000英裏。當時，室外溫度在零度以下，兩名航太員被幾英尺厚的雪包圍著，他們只能留在太空艙中等待救援。所幸兩天之後，直升機找到了他們，並將他們平安救出。

　　即使危機重重，列昂諾夫還是成功執行了這次任務，重返地球。在他完成太空行走時，飛船上的兩臺膠捲相機記錄了全過程，如今在網絡上還能找到當年的資料，甚至還包含彩色的部分。

　　最堅定的太空人

　　最執著的藝術家

　　歐洲空間局官方網站介紹歐洲太空史，阿列克謝·列昂諾夫的生平故事在其中佔據了一整個專題，他被稱作“藝術太空人”。童年時代，列昂諾夫生長在西伯利亞貝加爾湖附近的利斯特維揚卡小鎮，父親先後做過煤礦工人和農民。家裏有9個小孩，他排行第8。在眾多孩子中，他很小時就展示出獨特的動手能力與藝術天賦。比如，他用零部件給自己組裝了一輛自行車。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列昂諾夫利用在當地醫院逗留的幾個小時，就速寫出了士兵、官員和戰鬥的場景圖。他對繪畫的喜愛也獲得了家人的支援，二戰後列昂諾夫一家搬到了被收復的加裏寧格勒，地緣的便利，讓他擁有了描繪波羅的海風光的機會。1953年，19歲的他考取裏加藝術學院，似乎繪畫將會成為他一生的追求與志趣所在。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離開學院後，列昂諾夫加入了位于烏克蘭哈爾科夫的丘戈耶夫空軍學校，接受戰鬥機飛行員和跳傘的訓練。1957年畢業時，他已經完成了100多次跳躍，並有資格擔任蘇聯空軍的降落傘教練。

　　不過從軍的決定並未中斷他對藝術的熱忱，他在夜校裏持續學習繪畫，這項業余愛好伴隨著他直到晚年。1992年從少將的位置退休之後，列昂諾夫曾到莫斯科的一家投資公司工作，隨後在世界范圍內展出自己的畫作，題材大多是浩瀚的太空和自己執行任務的故事，展覽地點之一就包括了位于華盛頓的美國國家航空博物館。

　　根據歐洲空間局的介紹，就學期間，列昂諾夫同樣是一位敏捷的運動員，他還練習了擊劍、排球和帆船運動。這樣全面發展的人才很快就受到了篩選委員會的注意，他們想給這個年輕人一份“有新事物，而且非常非常困難”的工作。根據記載，1960年3月他與加加林等19人一起被選為蘇聯宇航員第一隊，開始艱苦的太空飛行訓練。即便遇到重重挑戰，但他仍堅信自己會做到更好，成為率先登上月球的那個人，是他心中的最大目標。

　　未能登月成功

　　斯盼重返太空

　　遺憾的是，在無限靠近月球的路上，列昂諾夫沒能成功。用來輸送列昂諾夫所乘飛船進入太空的N1運載火箭，從未成功試射。巨大的N1火箭長105米，與美國的土星5號類似，是火箭中的巨無霸，它的第一部分就裝有30臺發動機。

　　當時，在N1火箭項目完成前，前蘇聯的主要火箭設計師謝爾蓋·科羅廖夫不幸去世，所以N1火箭在匆忙中制作完成，甚至在發動機尚未完成全部地面測試之前，就于1969年2月首次發射。這次倉促的試射以失敗告終，N1火箭的推進只維持了一分鐘。而後的三次試射也全部失敗，一次是火箭變成一個火球倒塌在發射臺，另一次是火箭解體，最後一次則是火箭發生爆炸。

　　完成人類的首次太空行走，讓列昂諾夫一舉成為蘇聯的民族英雄，民眾十分希望他做第一個登上月球的人。但最終贏得這場太空競賽並率先登月的是美國宇航員尼爾·阿姆斯特朗。1969年7月21日淩晨2點56分，阿姆斯特朗的左腳踏上了月球。他説出了那句流傳多年的名言，“這是我個人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

　　而就在這年，列昂諾夫險些喪命于一場槍殺。根據《華盛頓郵報》的記錄，1969年1月，列昂諾夫坐在豪華車隊裏進入克裏姆林宮，車行途中，一名身穿警服的男子忽然用兩把自動手槍開火射擊，僅列昂諾夫搭乘的轎車就被擊中十二槍以上。事後查明，男子的子彈是用來槍殺蘇聯領導人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的，他當時坐在另一輛車上。列昂諾夫在1994年回憶説：“我向下看，在外套的每一側都有兩個子彈孔，子彈已經穿過。第五顆子彈從我的臉前很近的地方劃過，我感覺到它過去了。”雖然自己幸運地保住了生命，但列昂諾夫的司機還是在子彈下喪生，悲劇就發生在他的眼前。

　　1972年，在美蘇的太空競賽中，蘇聯已經完全落敗，並于1974年宣告登月計劃終結。即便如此，列昂諾夫仍然熱愛航太事業，希望在有生之年重返太空，以自己的經驗為人類的太空事業略盡綿薄之力。“這是全球性的事業，我們每天都使用太空探索的結果。蜂窩行動電話，電視節目制作，衛星導航，所有這些都是我們所做的結果，它們會成為一種生活方式。”

　　他成為蘇聯宇航員團隊的副指揮官，進行艙外活動的教學，1969年阿波羅11號登陸月球後，他便開始為禮炮空間站項目進行訓練。1971年，列昂諾夫被派執行禮炮1號的任務，但是副駕駛瓦列裏·庫巴索夫在任務執行前被查出肺部有陰影而被取消任務，包括列昂諾夫在內的其他航太員最後也因故未能成行。此後，又經歷了漫長的等待，列昂諾夫終于在1975年重返太空，完成另一次意義重大的飛行。

　　在美蘇第一個聯合太空項目中

　　他伸出代表友誼的手

　　2016年，BBC刊載了理查德·霍林漢姆的一篇專欄文章，他綜述並對比了美蘇太空競賽時期的驚人成就，並指出列昂諾夫距離實現登月的夢想，其實只差一步之遙。文章説，我們不應該忘記的是，就機器人登月車來説，首次登月成功的是蘇聯。

　　1966年2月，蘇聯的太空探測器月球9號首次在月球上成功實現軟著陸。這個工程學上的奇跡，幫助人們解答了關于月球表面的基本問題，並為第一次載人登月任務開辟了道路。倫敦科學博物館館長、曾主辦俄羅斯太空藝術品展覽的道格·米德勒表示，在上個世紀60年代中期，美國人和蘇聯人都在嘗試登月，但在人類登月之前，需要先讓機器登月，而我們很容易忘記蘇聯所取得的成就。

　　月球9號高約3米，底部是方形的，有四個支架——很像阿波羅登月車。上面是圓柱體，頂部是雞蛋形狀的穹頂，倣佛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由它拍攝的月球照片被英國的卓瑞爾河岸天文臺接收到，然後傳遍全球。卓瑞爾河岸天文臺的主任伯納德·洛弗爾爵士在與BBC的訪談中把這次登月稱作一個歷史性時刻，他還説：“這是人類登月前必要的最後一步。”

　　這次任務不僅發回了九張圖片，還解決了一個困擾冷戰鐵幕兩邊登月計劃者的重要問題。有人擔心月球表面覆蓋了一種類似“流沙”的灰土層，那樣的話任何登月車都會沉沒。月球9號證明瞭月球表面是堅實的，這一點幫助了蘇聯和美國繼續開展人類登月計劃。

　　在美國宇航員成功登月、蘇聯放棄燒錢的登月計劃後，列昂諾夫再次進入太空，已是1975年了。當時他與美國宇航員的握手，帶給鐵幕下對峙的美蘇一絲溫暖，堪稱歷史性的一刻，同時他的友好舉止也一定程度改變西方國家對于蘇聯的認識。

　　在“上升2號”誕生十年後，列昂諾夫于1975年以聯盟19號任務的指揮官的身份重新進入太空，參加蘇聯與美國的第一個聯合太空項目——阿波羅聯盟測試項目。列昂諾夫接受的培訓包括學習英語，並3次訪問得克薩斯州休斯頓的約翰遜航太中心。執行任務時，列昂諾夫和庫巴索夫從哈薩克斯坦的拜卡諾航太基地出發，兩天後，與美國人從佛羅裏達州肯尼迪航太中心發射的阿波羅號太空艙對接，他與美國航太員托馬斯·斯塔福德通過連接的門戶握手，甚至在後來成為了親密的朋友。列昂諾夫説：“在全人類的眼中，我們展現了人類最美好的一面。”

　　頑皮的列昂諾夫甚至還聯合同伴庫巴索夫，與美國宇航員開了一場“國際玩笑”。“完成對接後，我和庫巴索夫按照傳統拿出‘伏特加’和他們幹杯。美國人拒絕了，他們説這樣會違反規定，監視器會記錄下這一切。我就關掉了監視器，即便地面中心的人高呼讓我們打開它。就這樣，每個人都打開裝有‘伏特加’的牙膏管，喝了一口之後，美國人才發現竟然是羅宋湯！”

　　這段友誼從太空持續到地面，很多年之後，在斯塔福德的家中，還有一扇門上寫著列昂諾夫的名字，而列昂諾夫到美國時，就一定要到斯塔福德家小住上一段時光，太空中結下的友誼伴隨著他們的人生。也正因為這次的機緣，讓斯塔福德對冷戰中的蘇聯有了更多認識，他還收養了兩個來自俄羅斯的男孩。

　　這次跨國交流，讓列昂諾夫開始對圍繞冷戰的太空競賽的秘密和懷疑感到遺憾。他在1990年説：“如果我們能早點聚在一起，我們將已經在月球上建立了一個國際天文臺，我們現在將飛往火星。”而他有關地球共同體的理念，也在對媒體的談話中展示出來。“地球很小，是淺藍色的，如此孤單，我們的家園必須像聖物一樣去捍衛。”

　　的確，正是在美蘇相互挑戰、相互比拼的環境下，跨國合作減少，但這也推動了人類探索太空的腳步，向著更高遠、更璀璨邁進。阿列克謝·列昂諾夫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實現目標、完成超越。回顧他的一生，他曾兩次被授予蘇聯英雄獎的殊榮，還獲得列寧勳章與紅星勳章。時至今日，他跨出太空艙門的那12分零9秒仍然代表著重大的意義，被人類的載人航太歷程所銘記。（文/武冰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