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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空軍航空兵某團團長陳亮——我的足跡 空軍航跡
2019-11-15 16:41:26 來源: 解放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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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軍航空兵某團團長陳亮駕駛“戰神”轟-6K繞島巡航。楊勇 攝

    空軍航空兵某團團長陳亮。賁道春攝

    ■我的團長我的團——從團長的“霸氣”與“低調”看一支部隊的特殊氣質

    ■我的藍天我的祖國——從“戰神”轟炸機奮飛新時代看大國空軍新跨越

    ■我的學校我的老師——從人生路上的幾位老師看“中國機長”如何成長

    有時候,一群人的一小步,不經意就創造了歷史。

    剛剛被暴雨洗禮過的俄羅斯嘉吉列沃機場,雨霧消散。空軍航空兵某團團長陳亮,駕機數千公里穿雲而來,穩穩降在跑道上。

    在記者鏡頭的追蹤下,他打開機艙,雙手握緊艙口的應急繩索,矯健下滑。

    索降落地的一瞬,陳亮的雙手習慣性地叉到腰間,搭在那條磨舊的藍色空勤腰帶上。

    這一刻,陳亮和他的團隊創造了新的歷史——2018年7月20日,中國空軍戰略轟炸機首次在境外機場降落。

    一年後,陳亮又係上那條舊腰帶,駕“戰神”轟炸機昂首滑出停機位,升空起飛,與俄羅斯空軍2架戰機編隊,開展聯合巡航。

    這一刻,陳亮和他的團隊又創下一個紀錄——2019年7月,中俄兩國空軍首次聯合戰略巡航。

    時代撲面而來,轉瞬即為歷史。係著這條洗得泛白的舊腰帶,陳亮和他的團隊警巡東海、前出西太、繞島巡航……

    “該登機了,落地再説!” 初見空軍航空兵某團團長陳亮,是在“戰神”轟炸機的巨大機翼下。沿著一架橘黃色的爬梯登上戰機,陳亮朝記者揮揮手,艙門關閉。

    這是一個普通的飛行日。11月6日14時,陳亮機組駕馭戰機,第一架次滑出停機位。

    巨大的轟鳴聲直刺耳蝸。即使站在幾百米之外,也能聽到發動機極速攪動氣流而發出的尖銳嘶鳴。

    有著5300多個小時飛行經驗的機長陳亮,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噪音。他穩穩拉起操縱桿,“戰神”騰空,刺破雲翳,朝著靶場呼嘯而去。

    一米八的高挑個子,配上藍色飛行服,外表斯文儒雅的飛行團長陳亮,像極了他所駕馭的“戰神”轟-6K轟炸機——外形纖長冷峻,腹內卻藏著萬鈞雷霆。

    如果將陳亮20多年來的飛行航跡繪于紙上,你會發現,他的足跡伴著中國空軍新航跡,不斷向前、向遠延伸。

    一名轟炸機團長的低調與高調

    看著螢幕上高大帥氣的兒子,陳亮的母親卻有些認不出來。

    11月9日,重慶家中,70歲的老母親早早打開電視。

    “雖然轟炸機是進攻性武器,但中國空軍熱愛和平、維護和平。” 站在央視熱播欄目《開講啦》的舞臺上,簡潔有力的詞句,以極快的語速從兒子陳亮嘴中蹦出。

    “我們不主動去挑事,但我們不怕事。你別惹我!”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倣佛有一簇簇熾熱的火焰在他內心深處燃燒。

    一句“別惹我”,讓全國觀眾記住了這個霸氣的轟炸機機長,也讓陳亮的母親吃了一驚。

    陳亮當兵25年,母親還是第一次聽他講這麼多部隊上的事。

    “亮兒,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了!”電視播出後,人緣很好的老母親,一出門就被左鄰右舍圍住,想低調都不行。

    在央視“開講”大國空軍故事的陳亮,不僅僅是歷史的講述者,更是歷史的創造者。

    如果要問近年來,海內外輿論最關注的中國空軍戰機是哪一種,“戰神”轟-6K轟炸機絕對是熱門答案之一。

    2015年以來,中國空軍轟炸機部隊一改往日低調形象,頻繁出鏡。大國重器飛出大國之威,駕馭“戰神”的飛行員也走進人們的視野。

    “了不起談不上,不容易是真的。”面對大家的誇讚,陳亮母親的回復卻帶著心疼。

    “沒有好的帆船,風或許會把你往下遊吹去。”陳亮帶教團隊裏的年輕飛行員時,常用這句話來激勵他們。

    是國家利益拓展的戰略需求和時代的發展,將這支原本低調的轟炸機部隊,推送到了歷史舞臺的前沿。

    半個多世紀前,中國西部的一聲聲驚天巨響,讓中國挺起了“腰桿”。其中,3次執行氫彈投擲空爆任務的,就是這支轟炸機部隊。

    此後,便是幾十年的默默無聞。直到2015年,新型轟炸機“戰神”首次公開亮相。

    主官的性格,往往與一支部隊的氣質暗暗相合。對轟炸機部隊而言,這是一段很長的歷史。但對個人來説,這段時間又是短暫的,它化為一天天的飛行、一月月的堅守、一年年的準備。

    那些蓄勢待飛的艱難歲月,陳亮怎會忘懷?

    剛到部隊時,他天天拎著小馬扎,在樓前的草地上支起小黑板,日復一日進行飛行準備,一年半都沒摸上飛機。

    後來,他飛上了轟-6H轟炸機。盛夏,機艙內溫度超過50℃。每次飛完編隊,他全身濕透,汗鹼結出一層又一層。

    若幹年前的一次鎩羽而歸,是陳亮記憶中最深刻的事情之一。那次,機組飛赴西北戈壁執行某任務。導彈發射出去後,目標卻丟失了!

    “在戈壁機場落地時是中午,我們沒吃沒喝,就急著飛回來了。”陳亮鉚了一股勁,第二年打靶,兩發全中!上級又給他們加任務——再打兩枚,結果再次全中。

    2017年,陳亮機組首次執行飛越對馬海峽遠洋訓練任務,為他護航的殲擊機飛行員恰是和他同批招飛入伍的戰友。

    送君千裏,殲擊機預備返航。陳亮繼續駕機飛越海峽,腳下的海水從淺藍變成深藍。海天之間是那麼寧靜,倣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兩架飛機。

    從平原到高原,從陸地到遠海,以前是“一點一點往前摸著飛”。現在,裝備越來越先進,陌生的環境變得越來越熟悉。

    東海不大,太平洋不遠。世界變小了,陳亮和他的團隊心裏更有數、更自信了,“想飛就飛”。

    今年國慶節當天,陳亮在部隊值班。10月2日一早,他乘飛機匆匆趕回重慶,為母親祝壽。

    上一次回老家和母親一起過生日,還是10年前。

    陳亮沒來得及準備禮物。母親説,踏踏實實工作,就是最好的禮物。

    擁有雷霆霹靂的力量,也有溫柔細致的情懷。熟悉陳亮的人都説,生活中的他其實是個內心柔軟的“暖男”,總能以最溫暖的眼光望向身邊的人,並將這份溫暖回饋到生活中。

    機務大隊長周劍秋記得,那是一個寒流來襲的飛行日,冷風在空蕩的機場打轉。

    開飛之前,陳亮徑直朝自己走來。他以為,團長要問飛機準備好沒有。誰知,陳亮一開口問的是,天冷了,機務兄弟衣服穿得夠不夠。

    陳亮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小時候,母親每次中午做了筍炒肉片,就會派他給鄰居每家都送去一點嘗嘗。

    妻子也不會奇怪。每次回家,陳亮都會陪著她一起買菜。他享受在各色食材中挑選搭配的過程,也擅長將它們組合烹調後,送上家人的餐桌。

    用溫暖和情意澆灌成的朵朵 “薔薇”,都在為心頭那只劍指蒼穹的“猛虎”燦然盛開。

    領略最美的風景,也承擔最大的風險

    駕機升空,陳亮曾見過許多美景。

    從舷窗望下去,晨曦中的華東丘陵,“黛青色的山脈披挂著薄薄的雲霧,濃淡相宜,美得像一幅水墨畫”。

    能從常人難以看到的視角欣賞到如此美景,陳亮總會情不自禁心生愉悅:“我實在是太幸運了!”

    就像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陳亮飛每個架次都有不同的體驗。風景每天都不一樣。

    那次執行繞島巡航任務,陳亮向艙外望去,雲海之上,依稀看到寶島中央山脈綿延起伏,若隱若現。

    他説,這是自己20多年的飛行生涯中,見過的最美風景。

    領略別人不曾看到的風景,需要承擔別人不敢冒的風險。

    人們看到這支部隊出航的雄姿,但不容易體會背後隱藏的風險。

    秋日的暖陽,灑滿這座三面環山的幽靜營院。在華東腹地的這座軍營,最多的是樟樹。

    陳亮踩著落了一地的黑亮香樟子,走到老空勤樓前,把自己當年住過的宿舍指給記者看。

    從航校畢業分配到這支轟炸機部隊,至今已有20多年。他人生最精華的年歲,都在山間這方營院和不遠處的機場度過。

    和陳亮一同分到這裏的,還有同批的7名空勤戰友。當年,這群飛行員同時下團,一起飛行,一起打球,甚至連戀愛結婚的節奏都合上了拍。

    “他當時和我一起住這個宿舍。”陳亮在一棟舊式小樓的左手第二扇門前停住。片刻,他雙唇繃得緊緊的,伸出手,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沒有推開那扇門。“出事前一天晚上,我們倆躺在床上説的話,好像還在耳邊。”説完,陳亮沉默了。

    這扇門後,藏著陳亮最深長的痛苦和追憶。

    他想起一名戰友。18年前9月的一個晚上,這名戰友和陳亮就在這扇門後,興高採烈地討論著即將舉行的婚禮上要穿什麼衣服。兩人還在憧憬著,飛完明天的課目,就馬上能當機長,“可以自己幹了” ……

    第二天,他們列隊,進場。“走啦,上飛機了!”起飛之前,這名戰友朝陳亮揮揮手,轉身,向左。

    像往常一樣,陳亮朝他笑一笑,轉身,往右。

    誰知,這一揮手,竟成永別。

    定格在陳亮腦海裏的,是永遠26歲的他。

    戰友犧牲的消息,陳亮並沒有告訴自己的未婚妻。他不忍讓愛人替自己擔驚受怕。盡管,做空軍飛行員的妻子,她早有心理準備。

    第一次和她在公園見面的場景,至今還深深印刻在陳亮腦海裏——一襲優雅紫衣,一頭齊肩短發,明亮的眸子閃動著盈盈笑意。“世上真有這麼清純的女孩!”他在心底暗暗嘆道,要用一輩子去守護這份美好。

    20年光陰匆匆過去,他們相愛如初。只是妻子對陳亮的稱呼,變成了“老陳”,他們的兒子,已經比陳亮還高。

    新空勤樓前,一棵高大的玉蘭樹在晚風中默然靜立。這棵白玉蘭,是多年前為紀念犧牲戰友栽下的。

    陳亮剛接任團長時,上一任團長曾跟他交代:“這麼好的裝備、這麼強的團隊,現在由你來領隊飛行,你一定要好好帶。等你再交給下一任時,一架飛機、一個兄弟都不要少。”

    起落安妥,對所有飛行員和他們的家屬而言,是最美好的詞匯。

    小鎮男孩成為大國機長

    在這張幾十年前拍下的黑白照片上,頭戴軍帽的小飛行員,坐在一架小小的玩具飛機座艙裏,笑得分外開心。

    那是3歲的陳亮第一次和飛機合影。陳亮的母親笑著回憶,“剛抱他坐上去的時候,他還有點害怕。”後來,母親問兒子長大想做什麼,他説:“當飛行員。”

    那時他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為真正的空軍飛行員,駕駛比這架玩具飛機大不知多少倍的轟炸機,飛向中國空軍從未去過的遠海大洋。

    那時,陳亮的父母還在一所鄉村小學教書。陳亮的家就住在學校。3歲半的他順理成章上了一年級。坐在課桌前,小陳亮的腳甚至夠不到地。母親就搬來一塊石頭,墊在他腳下。

    後來,陳亮到鎮上讀初中。離家20多分鐘的路程,他一日三餐都要趕回家吃。加上早讀和晚自習,一天下來,這段路程陳亮來回要跑8趟。

    黎明的小鎮分外寧靜,昏暗的街上沒有路燈,一名少年匆匆跑過。有一回,街上修下水道,一塊大石頭橫在路中間,絆住了正在飛奔的陳亮。這個纖瘦的少年一下飛出去好幾米遠,重重地摔倒在地,腦袋差點磕到面前石板的棱角。

    “真不容易啊!”躺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陳亮忍著疼痛和委屈的淚水,掙扎著爬起來繼續向學校跑去。

    15歲以前,陳亮沒有離開過重慶潼南這個名叫小渡的鎮子。涪江旁的這個小小渡口曾是他全部的世界。

    “我母親很在意我,我父親對我很嚴厲。”陳亮説。

    “不要服輸,人家能行,你也能行!”父母用自己的言傳身教告訴他,一步一步腳踏實地,才會攢出跑下去的底氣。

    後來,陳亮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裏最好的高中。高二時,同班的兩個小夥伴招飛報名,順便替他也報上了。起初,陳亮沒抱什麼期望,覺得兒時當飛行員的夢想,似乎有點好高騖遠,去重慶參加體檢“太浪費時間”。

    那是1993年的中國,鄧小平南巡講話發表才一年,中國的“互聯網時代”尚未到來。小鎮男孩陳亮的目標很簡單:先考上一所好大學。

    沒想到,陳亮竟一關一關通過了招飛復檢。回到學校那天,他一進教室,全班同學起立鼓掌。他心裏激動得不行,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從教室前面一直走到自己後排的座位上,覺得自己好像“成了英雄一樣”。那是陳亮第一次體驗到“飛行員”的身份帶給他的榮光。

    在掌聲中,陳亮有些飄飄然,學習一下放松了。班主任老師發現後,叫來陳亮説:“千萬不要荒廢學業。將來當飛行員,文化課成績好也是優勢。”

    學習不是為了分數,而是為了以後跑得更遠。班主任的話撥亮了陳亮心中的燈,他埋首課堂發奮學習,以遠超一本錄取線的高考成績進入飛行學院。

    陳亮從學校傳達室的老爺爺手中接過錄取通知書,老爺爺意味深長地對他説:“好好當兵去吧!”

    進入航校後,18歲的陳亮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戰機。對陳亮來説,那是一段脫胎換骨般的歷練。像一棵自由瘋長的樹苗,找到了向陽生長的方向。他開始接觸國家命運,了解軍人使命。

    “你終于知道你的熱血、你的青春應該在什麼地方揮灑”,陳亮感慨:“原來,人生還可以這麼過!”

    在航校,有“跑不完的跑道,吃不完的饅頭。”每次快堅持不住時,陳亮就想,衝過終點那一刻,會多麼有成就感。

    從飛行學員到空軍飛行員,猶如大浪淘沙。説起那段艱辛,陳亮的話語中卻帶著感激。

    曾經,從家到學校的求學之路,很遠;航校跑道上每天一萬米,也很遠。

    這些漫長而艱辛的路,陳亮都一步步踏實走過,鍛煉出強健的體魄,磨練了堅毅的意志。

    如果把時間軸拉到足夠長,大多數人的夢想和信念都隨著時間磨滅了。

    但目標會像燈塔一樣,堅定地等候著奔跑在追夢之路上的人們。

    去年8月,帶隊參加“航空飛鏢-2018”國際軍事比賽回國途中,很少在微信朋友圈發聲的陳亮,曬出了兩句自己寫的詩——莫道徵途遠,問道在深藍。(本報記者 高立英 楊 悅 李一葉 特約記者 遲玉光)(採訪得到于鑒、房艷華、朱濤、宋凱、李映輝、陳劼等協助,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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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錯】 責任編輯: 丁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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