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圳人镜头下的巴金
http://www.cflac.org.cn   2005-10-25   作者: 谢力行   来源: 深圳商报

 

  

    巴金谢世了!在当代文学浩瀚的星河中,那是启明星的陨落,一曲悲歌从心头响起:我在悲痛中回忆起23年前的一段往事。

    1982年5月,经作家徐迟尽心联系,采访巴金的行程落实。我在厦门鼓浪屿得到这一消息便立即转道上海,一路上我认真阅读着有巴金签名送给徐迟的《随想录》。我离开武汉时徐迟告诫我:“采访巴老前你应多了解巴金。”并赐教:“一个好的摄影记者不要头次见面就急着拍照,应在熟悉对象后才知道该拍什么,采访巴老更应该慎重。”5月7日我赶到上海已经是傍晚了,在离巴老住处最近的华山饭店住下。

  一个小个子的大勇者

    5月8日一大早来到武康路。武康路是一条幽静的小街,行人不多,街道整洁,在繁华喧嚣的大上海有这样一块静静的绿洲实在不易。103号是一座高墙大院,对开大门紧闭着。我发现门铃按钮比通常低许多,(后来巴老说:是为了外孙女使用方便。又风趣地说:我的个子也不高嘛。)我按动门铃,等了一会儿,大门上的小窗打开了,露出一位老妈妈的脸,我即上前,说明我是从武汉来的记者,与巴老有约。老妈妈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巴老不在家,上午去医院了。”话音刚落,小窗门就关闭了,我有点急了,想打电话联系。当年的通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和方便,手机还没有问世,我只好满街找公用电话。武康路是个僻静的街道,前后找了约半小时也未找着,我只好在巴老住宅大院斜对面的一家小杂货店前坐等。又过了一阵子,突然见一辆银灰色轿车驶过来,停靠在103号前,只见一个个儿不高的老人下车,正弯腰与司机道谢,身边有一位女士搀扶,那是巴老女儿小林。我走近称:“巴老,我是徐迟同志介绍来采访您的。”巴老回答说:“啊,你是小谢同志吧?来,进屋说嘛!”我随后迈进大院。深院中央有一幢小楼,是西洋结构,有些陈旧了,院内满是绿树与花草。巴老把我引进二楼客厅,我问候巴老身体,得知巴老去医院作了一般性体检,便说明我的采访意图。巴老说:“我现在很少接待记者,徐迟是老朋友了,多次写信来电,还告诉我《湖北画报》是文联办的刊物,文联怎么管起新闻来了?武汉市我去过三次,一次抗战初期,一次是建国初期,第三次是‘文化大革命’运动初期。我参加亚非拉作家紧急会议,住在东湖,风景很美,我对湖北有感情,就同意了。”

    巴老的客厅很大,光线不算太好,四周全是书柜,书真多,堆放在书架、台面、沙发和地板上,到处都是。我们交谈的范围很广,那年已79岁的巴老思路清晰,对全国文艺界形势特别清楚,对各地的文化现象也很了解。当谈及文学创作和期刊出版时,说到当年广东《花城》杂志因发表了一篇文章而被责令停刊整顿,弄得出版界非常紧张,文化界没人敢说话。巴老对此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一个政党会犯路线性的错误,一个人的肌体会被病毒侵蚀,一个刊物会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政党犯错误可以纠正,人生了病可以治疗康复,办刊物出点问题可以开展讨论,甚至通过批判消除影响。为什么要‘停刊整顿’?‘停刊’的做法是心目中没有读者,没有百姓。”

    “她始终在看着我写作”

    因为当时我是搞画报报道,巴老拿出了很多珍藏的影集,边看边聊。当看到一张1959年巴老与夫人萧珊在新安江工地上的照片时,我希望巴老说说萧珊,巴老无语,在沉静了几分钟后说:“萧珊是我崇敬和爱戴的夫人,她是受我牵连而过早离开我们的,我在屡受挫折时她总在我身边,安慰着我,而她在离开人世时我却不在她身边。萧珊已离别十年了,我们思念着她,我有一篇《怀念萧珊》的文章寄托着我的思念,你可以看看。”接着,巴老转过身去指着书桌上用精致相框镶着的萧珊半身照片说:“她永远在陪伴着我,她始终在看着我写作。”我感到这话题过于沉重,就转向巴老最喜欢的外孙女,巴老高兴地告诉我外孙女如何聪明、调皮,她上学了,明天是休假,我们明天一起拍照。

    我想看看巴老工作与生活的环境,便于选择拍摄角度,巴老同意了,带我到他从不让外人进入的书房写作间。那是客厅的外走廊,成长方形,装上了整体玻璃窗,应该是朝南吧,光线很好,十分敞亮,窗帘有些陈旧,右手边已拉不上了,用一个夹子斜夹着,太阳正好照射在书桌前巴老的座椅上。见此景我说:“巴老,这窗帘坏了吧?您坐在这儿写作一定很晒,我帮您修修。”“你会修吗?”“我小时候是艺校学京剧的,上山下乡演出时也经常帮助‘舞工队’装幕布,没有问题。”经同意后,让巴老到客厅休息,我就当上“窗帘工”了,把全部的窗帘按舞台演出大幕的方式重新装了一遍,改两边拉为一边拉。装好后我来到客厅见巴老正翻阅着厚厚的一叠信件。我告诉巴老:“窗帘装好了,您老试一试。”巴老来到写字间窗前,轻轻一拉,窗帘像幕布式地关闭了,又徐徐打开。巴老高兴地说:“这很好,方便多了,谢谢小谢同志。”

    我们回到客厅。巴老每天收到大量的报刊和信件,我见堆放得有些零乱,想帮老人整理一下,巴老提醒我:“不要动它们,我看过的东西放在哪里我心里清楚,随手即可取到,旁人一动我就找不到了。”我差点儿好心办了坏事,那真的会乱了老人的文思。

    这天我很走运,巴老家整个上午没有任何人来打扰,连电话都没有一个。但我怕累着了老人,就结束了当天的拜访。说定第二天拍照。

    “这卷我定名《真话集》”

    5月9日,我早早来到巴老家。巴老换上了一身普蓝色的制服,不新,但很平整,正伏案写作,手有些微微颤抖。我拿出相机就抓拍数张,巴老神情自如,十分专注。当走近时我发现,巴老是在抄正已写好的文稿,我问:“巴老,这些抄录工作为什么不找人去做呢?您应留更多的时间写作。”巴老告诉我:“我写文章全是自己亲手抄正,在抄稿的过程中,常常会有一些新的思维产生,这也是个修稿的过程。”我深深地敬佩这位老人对文学写作如此的认真。我们来到书房、写作间、小院、客厅,面对巴老,随着快门的开启,我荣幸地记录下了这位文学巨匠、文化先锋、一个小个子而大勇者的身影。

    这时,巴老的小外孙女噔噔地从楼下跑上来,叽叽喳喳满口上海话,一头扎进巴老怀里,还往巴老身上爬。巴老像孩子一般地跟她嬉闹着,玩开了“智力卡通”,我又抓拍到了这爷孙俩亲情的珍贵镜头。

    拍照兴致正浓时,巴老四川的客人来访,是四川人民出版社的编辑给巴老送《随想录》第三卷的打稿清样。巴老指着桌案上厚厚的样稿说:“这卷我定名《真话集》。”老人在呼吁人们要说真话,文人要真实地面对生活。巴金在为写真实的作品鸣锣开道。

    巴金安息了!一个小个子而大勇者的身影却永久伴随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