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百年忆宣南
http://www.cflac.org.cn  2007-04-06  作者:徐城北  来源:中国文联网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我既是京戏剧场当中的小戏迷,同时也迷恋着三大话剧院团中的话剧;到了80年代,我成为中国京剧院的编剧(后任研究部主任),与梨园人士交往日深,我发现有那么多的艺人,老家都住在宣武区菜市口至虎坊桥那一个狭长地带之中。甚至,我还跟着演员去访过他们的“出处”:那里有尚小云、荀慧生与余叔岩三位名伶的讲究的四合院,旁边更有众多的破落的矮房子。房子虽然破落,但其主人们的舞台艺术却是无比精湛的。他们幼年就生活在这里,他们后来“发达”了,或许搬家到北京内城的其他地方,但他们从不会忘记这一处故居,这里有他们儿时的欢乐。每每逢年过节,他们总会带着孩子回到老房子中,看一看还留守在这里的前辈。

再说话剧。话剧之所以有今天,就和与梨园的这种长期的水乳交融有很大的关系。我在中国京剧院工作时期,曾得到了一些双方水乳交融的史料——

1908年5月,被誉为“新剧泰斗”的王钟声率领最早的话剧团春阳社来到北京天乐园(现在北京杂技团排演场)内,与京剧名艺人杨小楼、梅兰芳等同台演出。并且推出了时事新剧《官场现形记》、《孽海花》、《宦海潮》等。不久,梅兰芳就把其中的《宦海潮》改编为京剧。

1915年,天津南开学校话剧团来大栅栏演出话剧,周恩来等20人组成了“津门学界观剧团”来北京观摩。

1922年,蒲伯英、陈大悲等在鲁迅、周作人、梁启超等的支持下,于宣武区南横街附近创办“北京人艺戏剧专门学校”。

1923年,该校学生在新明戏院首次演出陈大悲创作的《英雄与美人》一剧……

请注意1908年的那段史料:说话剧第一次在北京“亮相”时,就有杨小楼、梅兰芳等名艺人“同台演出”。所谓“同台演出”,也就是各演各的,杨小楼、梅兰芳肯定当晚也拿出了他们的拿手戏,并且肯定会放在大轴位置上。因为在观众心目中,京戏太大了,而新兴的话剧究竟是什么形式还说不准,而杨小楼、梅兰芳肯出来助兴,那肯定差不了。

还请注意第三段史料:话剧的先锋们很快成立了“北京人艺戏剧专门学校”,这似乎不是培养演员的地方,他们确立的戏剧史、编剧术、布景术、动作法、音乐原理等课程,似乎属于大专或大本的层次。这也可以得知话剧一出现就先声夺人,就努力造就一种属于自己的文化大环境。

还请注意几个事件产生的地点,几乎都是今天宣武区(也就是昔日宣南)的小戏园子。年轻朋友或许不熟悉这些地方。诚然,它们是演戏(首先是京戏)用的,但它们又是民俗活动的场所,它们与老百姓的关系“极近”,是老百姓进行综合娱乐时所须臾离不开的。再试看一下我们的今天:戏剧往往脱离了民俗大背景,看戏的人老远跑来,就为了直奔现代化的大剧场,而不是简陋却又让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小戏园子。进现代化大剧院是不许迟到的,更不准在其中吃吃喝喝。而小戏园子实在是太随便了,可以说笑,可以小吃小喝,可以进行与戏剧无关的谈话。

史料可以证明:中国的话剧源于国外,起于上海,最后进入北京宣南。这是否可以称作是中国话剧的三段式或三部曲?百年中的前一半,我们大多没能亲眼看到,对许多情况知之不多。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期间,我时常跑北京人艺去“找启发”,我交了几位他们剧院的朋友,希望从他们的重点剧作中汲取文化上的营养。他们还把自己的重点剧目总结成书,一个戏就出一本,非常了不起。这两年,我这些朋友大多退休,都退回各自的家中。但有时我们也非常意外地相遇,比如前年在北京三中的一次校庆上,我就遇到了北京人艺的老导演苏民。他与我握着手,还高兴地说着私人事情:“咱们两家是亲戚呢,各自祖上有一辈人结过亲。从这里论,我高你一辈呢!”他还说起1946至1947年间,他、蓝天野和我的一个姑姑同在辅仁大学的话剧社,一起排演话剧。他与蓝后来走上专业道路,至于我那姑姑,这段生涯昙花一现,只那么一闪光就结束了,她晚年就非常潦倒了。苏民听了,也非常感慨。我由此想到一个问题:人生在世究竟是“多元”的还是“一元”的?我以为应该是“多元”的,每个人都应该有多方面的属性。比如苏民与我,第一种关系是:五六十年代他是话剧舞台上的名演员,我是台下的小观众;第二种关系是,我们是远亲,他不说我还不知道,他长我一辈;还有第三种,他与我姑姑同是辅仁大学同学,在那里一同排演过话剧,后来分道扬镳。或许还有第四层:前两年在上海,濮存昕参加自己的新书发布会,出版社把我拉去了,小濮签名的书送过我一本……人不应该只有现阶段工作与职务“这一种身份”,人跟人之间的交往应该是多方面的。

过去的社会真如一张大网,把许多似乎毫不相干的人与事给组织到一起。我如今远在城北,原来老城区中许多文艺活动,离我实在是太远,加之交通又不方便,对许多事都只能作壁上观了。但在北四环外毕竟还有我这么个参与过戏曲大半辈子的人,我的心还是热的,只是不知道如何用力了。最后,我祝愿我们的戏剧事业(含话剧在内)能够持续辉煌。当然要实现这一点,就需要更多更切实的工作,其中就包含着今天的宣武区,我们那亲爱、亲近而又遥远的宣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