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之:“我就是一演员”
http://www.cflac.org.cn   2007-03-30   作者:徐 馨   来源:人民网
 

两只手软软地拍着,眼泪始终没有溢出眼窝,整个人深躬到底——1992年7月16日,集北京人艺所有老艺术家于一台的话剧《茶馆》落幕。这一天,也是“王掌柜”在舞台上最后一夜。“这个日子,对别的人都没有什么意义,只是那一天在我的戏剧生涯中出了些毛病。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要演戏了。”说这话的那一年,于是之65岁。

起身鼓掌的全场观众,不知是谁打出的“戏剧之魂”的条幅,有人还喊出了一声“永别了,王掌柜!”更多的人是落泪相送。舞台上大幕已合,但台上的人不愿告别,台下的人不忍离去。

“努力如是之者,成功其庶几乎?”这是1958年《茶馆》首演后,老舍手书相赠的字。于是之一生的艺术创作,《龙须沟》中的程疯子最早奠定了他的舞台地位,以后,在《关汉卿》、《雷雨》、《洋麻将》等话剧中又塑造了一系列角色,终于将于是之推向了中国话剧艺术的高峰。

而于是之自己却对“老马”这一不起眼的小角色最为满意。《骆驼祥子》中老马贫寒而不低贱的生活正是于是之早年经历的再现。1942年,15岁的于是之不得不辍学。在“一当二押三卖”的日子里,靠朋友的帮助,于是之得以进入辅仁大学中文系的课堂;还有一所讲授“汉学”和“法语”的夜校,则是于是之的另一座文学殿堂。每次下课回家,“且走且诵,路成了我最好的温课的地方……从西单走到东四,少说可以背下四五个单词来。”多年后的于是之感慨:“他们为我启蒙,教我知道书这种东西的宝贵,使我没有胡乱地生长。”

走进北京人艺,有了曹禺、焦菊隐为师,于是之更是不可无书,还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围的人。无论是朱旭,还是郑榕,说到于是之时总是一句话:“在台上一站,思想、品德、文化修养、艺术水平……什么都显现出来。”青年演员也得到了于是之的悉心提携。“他告诉我演员演一个角色,要明白这个角色的内心世界,他的精神追求是什么,他为什么活着。”已是中年的濮存昕这样说。

戏剧评论家童道明对于是之的名片感触最深:我们见惯了名片上一长串的头衔,于是之的名片上则写着“演员、北京人艺副院长”,其中,只有“演员”两字才最为显赫。这张名片上既没有标明“国家一级”,更没有给当时于是之所担任的剧协、人艺领导留下位置。

在中国话剧90周年座谈会上,面对众人的尊崇,于是之说:“我就是一演员,不要给我什么‘划时代’、‘北京人艺的代表’这些称号。我就认一个死理儿,排练场上焦菊隐先生说‘错了’,我就重来;说‘对了’,我就完成了。我把每个角色都从零开始演起,每句台词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准。”

始终以“演员”二字定位自己的于是之,对于很多人来说,却不仅仅是一位演员。

很多年来,于是之的家门随时迎候各派戏剧人,尤其为那些既有才华激情又胆怯彷徨的年轻人敞开。一盘花生米,一个泡菜坛子,几瓶散装的二锅头,就着客人们不羁的话题,一点点漾开,点染了每个人的眼神,也滋润着在座者的神思妙想。剧院内外的戏剧人多半都聚拢在于是之不大的家中——剧院办公楼后的一间小单屋。

“其实作品不是什么人抓出来的,而是作家写出来的……写话剧剧本难度大,周期长,稿费低……要爱护他们。”于是之这样说,也这样做着。无论谁拿来的剧本,于是之至少看过两遍才会给作者回复意见,用铅笔在原稿上轻轻地批注。他也许并不认同有些作者的探索,但依旧给出足够的创作自由。

如今的话剧界闹“稿荒”已非一日,缺少好的剧本成为肘腋之患。而20多年前的于是之,却在担任剧本组与剧院的领导期间,为北京人艺、为中国话剧史上留下了一批经典剧目。“就于是之的性格和气质以及健康状况而言,让他做院长是对其事业的一种牺牲;但就对北京人艺这摊事业而言,我却觉得他是很合适的人选,至少在当时,于是之的作用是很难替代的。”剧作家李龙云这样说,作家万方也如此感慨。万方回忆:“那时的他很疲劳,剧院的各种事情让他没有时间创作角色。”

今天的话剧舞台并不落寞,剧场依旧灯火通明,只是我们喜爱的于是之寂寞地被疾病困在屋内。但历史会这样书写:在我们的舞台上有一位演员,名叫于是之。

《人民日报》 (2007-03-30 第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