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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之成就何止《东方红》——悼念摄影名家袁毅平

时间:2020年09月23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杨恩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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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影美学是我国摄影理论最薄弱的环节,在这方面袁老也作出很大贡献,他大声呼吁中国摄影要走民族化的美学道路。他继承“五四”新文化运动摄影先驱刘半农等人的主张,对于如何使我国摄影具有民族风格,他发表了多篇关于借鉴东方美学“意境”说、“形神”说的论文。

 创作中的袁毅平 

  今年开春以来,我就收到多位摄影道友的讣告,深感惆怅。最令我牵挂的是94岁高龄的摄影前辈袁毅平先生,听说他入夏以来经常住院,我的心情非常矛盾,天天盼望他的消息,又害怕传来噩耗。9月16日,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情不自禁地流下热泪,回想起我这个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

  我与袁老相识将近60年。早在1957年,袁毅平的大名就引起我的关注,当时我是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的学生,对摄影似懂非懂,对许多问题疑惑不解,拜读他的摄影作品和文章大有茅塞顿开之感。1962年,袁毅平当时是中国摄影学会分管杂志的负责人,我就慕名前去投稿求教,初踏进他的办公室我心情很紧张,思量着他大名鼎鼎能不能接待我?没想到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热情接待了我这个无名之辈,并耐心辅导我的习作。1963年我在《中国摄影》首次发表的《人像摄影中的手势》,就是他指导下的产物。1987年我在《大众摄影》开辟《摄影新潮放谈》专栏,全年累积12篇文章共十万多字,他鼓励我结集出书并写了序言。在序言中,袁老不仅大力支持摄影新生代的创新,还对当时摄影界的情况进行分析,他反思“文革”教训,疾呼改革开放。袁老语重心长指点迷津,深刻论述摄影观念演进的重要性。这篇他撰写的序言的手稿,我将作为珍贵的礼物永久保存,终身铭记恩师的教诲。

  我还记得,在1980年后袁老已当选为中国摄协的领导,但他当官没有一点“派”,仍像普通编辑一样多次来北京电影学院组稿。有一回我随远洋货轮出国拍摄海上丝绸之路,他闻讯亲自到寒舍选片和推敲文稿。后来在他的力荐下,我在上世纪90年代还出任了中国摄协理论委员会主任委员,协助他开展理论研讨和评审作品等工作。与袁老长期接触,使我学习到在课堂上学不到的创作实践知识。如果说,我在摄影圈还有所作为,那也是得益于袁老的提携培育。

  说起袁老的艺术成就,许多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他1961年发表的摄影作品《东方红》,这确实是幅家喻户晓的传世精品。《东方红》的成功不是偶然的,一方面是袁毅平不辞辛劳,历经两年多坚守蹲候获得的成果;另一方面是他文艺观念和摄影修养日趋成熟和深厚,自觉探索摄影艺术的积淀。他原是上海照相馆的摄影师,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工作。1950年至1958年担任《新华日报》《人民日报》摄影记者。1958年调入中国摄影学会(后改名为中国摄影家协会)后开始转型,从新闻摄影转为研究和创作艺术摄影。袁老拍摄的《东方红》实现了内涵积极和形式优美的高度和谐,是新中国摄影当时的一座里程碑,它标志着我国摄影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政治宣传和记录生活表象,而是按照美学规律,以营造典型和宣泄情感的艺术方式来感染观众。

 

东方红 袁毅平 摄 1961年 

  我认为袁老一生的最高成就,或者说对中国摄影事业最大的贡献何止是《东方红》,更重要的是他对我国摄影理论颇有建树。长期以来(尤其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摄影界存在着“跛足”现象,即拍摄创作繁荣,而理论研究滞后。因此当时有些行当就看不起摄影师,认为拿照相机的四肢发达,缺乏思想。从我本人参与摄影活动的经历所见,是袁老主管中国摄协理论工作后才开始改变这一扭曲现象。他一贯主张:“摄影事业的繁荣要靠两条腿走路,拍摄作品和理论研究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他对建立中国社会主义摄影理论体系,发挥了领军作用。

  众所周知,从事理论研究,非常清苦寂寞。但在摄影理论战线上,袁老始终任劳任怨坚守阵地,不仅自己坚持执笔撰稿,几十年来发表文章300余篇,并按照中国摄协分工,从1980年开始,他克服种种困难,先后召开了五次全国摄影理论年会,发动大家肃清“文革”极左思潮,研讨摄影分类定位、纪实摄影特性和摄影美学等课题。我大约参加了四次理论年会,发现袁老主持理论研讨的水平相当成熟,既让各派畅所欲言,又注意掌握政策,划清学术和政治不同的界限,反对无限上纲、给人乱扣帽子。所以虽然每次理论年会争论都很激烈,但由于袁老的引导和总结,摄影界各路人马能求同存异取得共识,并且形成新的团结。从一定意义说,就是从这几届理论年会起步,扭转了摄影界轻视理论的不良风气,并发现和培养摄影界骨干理论队伍,从而推进了我国新时期的摄影创新热潮。

  什么是理论?袁老认为:理论说到底,就是对社会实践、摄影创作进行总结,从得失中提炼出具有规律性、带有普遍指导意义的经验,从而指导下次实践。他十分厌恶脱离中国实际的空谈理论,反感故弄玄虚,从洋人那里贩运某些新名词来吓唬人。他以身作则,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治学精神,撰写的文章立题务实、文风质朴。他将自己出版的文集谦称为“摄影白话”,其实是针对摄影界的争议有的放矢,其中大有学问。

  如今重温袁老的《袁毅平摄影白话》文集,感到其有个最鲜明的特点:他的摄影理论研究并不满足于理性认识的提高或出版几本论著,而是最终要落实到对摄影后起新秀的培养,指导和推进他们的创作。袁老善于发现当今涌现的优秀新人新作,从他们的拍摄经历和体会里提炼出“干货”,归纳出“立意—创意—表意—达意”等具有摄影特殊性的经验,从而回馈于摄影实践,灌溉摄影新苗的成长。在他书中有许多给摄影新人写的评论,以及给基层摄影画册、文集撰写的序言和题跋,这些都不是客套的应景文章。袁老是从理论高度在帮助作者总结创作得失,使其从自发性情所致上升为自觉遵循的理性规律。因此这些论著不仅对原作者具有反哺作用,使他们进一步成长,而且还能对其他摄影师具有举一反三的指导意义。正是由于袁老的点拨,那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初出茅庐的摄影小字辈,如新闻界的王氏四兄弟、江苏的汤德胜、新疆的杨文明、湖南的李晓英和福建的吴其萃等,后来都更加成熟,成为我国摄影界的骨干和中坚。我认为这也是袁毅平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思想所取得的丰硕成果。

  摄影美学是我国摄影理论最薄弱的环节,在这方面袁老也作出很大贡献,他大声呼吁中国摄影要走民族化的美学道路。他继承“五四”新文化运动摄影先驱刘半农等人的主张,对于如何使我国摄影具有民族风格,他发表了多篇关于借鉴东方美学“意境”说、“形神”说的论文,他认为:以纪实性、瞬间性为特征的摄影完全应该而且可以做到“写意抒情”、“情景交融”和“境生象外”,诠释了摄影艺术中“外师造化”和“中得心源”的辩证关系。袁老还通过对摄影大师吴印咸、郎静山、陈复礼和黄翔等的摄影道路进行剖析,使我们认识到他们得益于民族文化遗产的成功经验。这些论著具有相当的学术深度,但又写得深入浅出,符合中国国情。袁毅平认为:中国摄影要屹立于世界文化艺术之林,关键之一就是要有自己的民族特色,使作为舶来品的摄影具有中国气派和东方神韵。袁老的杰作《东方红》形象地体现了“意境论”的艺术魅力,为我们探索中国摄影艺术民族化提供了理论支撑和实践经验。

  半个世纪以来,在摄影战线我追随袁老一路同行,尽管我们是师生关系,但他质朴坦诚,我们可以相互敞开心扉交流,使我更深入地了解他的抱负、追求,以及承受的心理压力。从外表看,他为人低调、彬彬有礼,是个斯文谦虚的知识分子,长期接触就发现他内心不乏激情和倔强。如拍摄《东方红》,前后苦干等候两年半,充分体现出他的创作冲动和治学韧劲。他对待学术的原则问题立场坚定,从不随大流、瞎跟风。如袁老在上世纪70年代对“四月影会”的肯定、90年代对新闻摄影造假的谴责;再如他提倡摄影艺术“多样化发展”的主张,也一度受到摄影界有些人的质疑。有一次我在一个内部会议上,看到袁老的观点遭到颇有背景的某“权威人士”的批评,但他泰然处之,并不退让,敢于坚持真理。从多次关于摄影课题的论战中,我看到了袁老在学术上坚持不唯上、不唯书、实事求是的可贵品格。

  袁老一生创作和立言颇丰,他的作品、艺品、人品有口皆碑,真是摄影界的良将和高参。袁老把一生奉献给了摄影,燃烧自己照亮了我们前进的道路,最终积劳成疾离开了我们。我们不能不惋惜地感叹:中国摄影界需要袁老这样的高人指点,先生何急走?

  当下,我们摄影后辈应该好好向袁老学习,继续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作者系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华光职业学院名誉院长。题图袁毅平照片由侯贺良摄于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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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金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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