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去新安江源頭。
茗洲、流口、鶴城、馮村、右龍……一路秋高氣爽,秋色斑斕,美不勝收。
天色向晚,夕陽山外山。主事者頻頻遙指:今晚夜宿鄉間民宿,大源河邊,可聽流水,可看星星,河上有小木橋,明晨也該有薄霜了。
抵達時已是日暮時分。路邊,三層樓房,有院落,門口一株大樹,深秋的風早已將其刪繁就簡。
進得門來,有人學古書上大聲喝問“可有上房安歇?”,民宿主人和夥計連忙過來,引每人各得其所。院內香味嫋嫋,繚繞不去,無須猜度,廚房在燉雞吶!
其實,我在很長時間裏對燉雞湯並無太多好感,無論是居家聚餐,還是去酒店赴宴,大凡上了規模且走傳統套路的,燉雞必不可少,謂之“硬菜”。雞鴨魚肉雞為首,唯此才能撐得住&面,可很多場合全是原封不動地搬上搬下。
為何對之熟視無睹呢?食材乎?燉煨的火候乎?二者兼而有之?我總在想,還不如一雞幾吃:宮爆雞丁是一道,紅燒雞塊是一道,烤雞翅雞腿又是一道。
今夜的雞湯滋味又如何?
主人告訴我們:雞上午宰殺,從中午就開始燉了。説是炭火,雖斯斯文文,有的卻是不露聲色的內斂功夫。
他無不得意地提高了嗓門:這雞可不一般,是當地貨真價實的南山雞啊!
眾人瞪着兩眼甚是不解,我卻知曉一二。
在休寧城裏一次赴宴,印製的菜譜上葷葷素素十幾道,南山雞赫然在上,取名為“一鳴驚人”,是因為它時常引頸鳴叫,以契合當年士子寒窗苦讀多少載,一舉及第登科。
“一鳴驚人”最終未見“尊容”,估計是中餐,於火功顯得時間急促,與其被冷落在桌上而無人問津,倒不如暫時弄個懸念為好。
我是記下它了,沒想到在這裡不期而遇。
其實,南山就在民宿外十幾裏處,一條小路彎彎曲曲抵達,內有養雞場,養雞人是漁塘村的村民,叫胡有清,最多時有一萬多只雞,被當地人稱為“雞司令”。
雞是散養的,放在山谷裏,白天任其滿地“撒野”,雞蛋下得到處都是,夜裏就棲居在草叢裏、樹枝上。
每天胡有清開着電動車上山,車裏裝着喂雞的玉米粒,也吃草芽、蟲子,但完全靠大自然的饋贈還是不夠的。
聽到電動車的吼吼聲,成千上萬的雞像是聽到了集合號,從山谷裏樹林中歡快地跑出,一瞬間,漫山遍野一派活蹦亂跳。
晚飯安排在一間大屋裏。空間高且敞,有寒意。坐定後,有小火爐置桌中央,完全不是四冷盤四熱炒的套路,一鍋先穩穩噹噹踞蹲小爐上,打開,引發眾人歡呼,燉雞太香了!
絕對樸素,佐料僅幾片姜而已。許多人燉雞喜歡“搭車”,養生的、滋補的、藥膳的……雞的本味敗壞無余。我以為,能與它相得益彰的唯有冬筍,但此時它恐怕還在大山的土層裏循季漸長。
我立身用筷子朝鍋中物直戳下去。“噗哧“一聲,竟下去了小半截,一股熱氣從孔中裊出,直衝鼻孔。雞幾近糜爛,卻是完整架勢。眾人叫:喝湯、喝湯!於是圓盤開始旋轉,一圈未竟,首位勺湯者已捧碗以待。時不時有咂嘴聲與讚美語此起彼伏。我也是,一碗而再,再而三碗。
幾碗湯下肚便開始吃雞肉。雞不是很肥碩的那種,供需矛盾立馬凸現。眾人一一下箸,能有幾個輪迴?至我處時,倆雞腿不脛而走,骨架上的肉已去一半多,好在雙翅猶在,謂之“活肉”,我最喜歡的。折其一翼,收入碗中,估計再轉過來,另一端篤定“不翼而飛”了。
好在都是斯文人,愈發告罄,愈自覺留有餘地;況且是吃雞,怎麼着也不會呈狼吞虎咽狀的。主人不斷招呼:後面有菜,菜在後面!
菜流水上來,似乎總提振不起大家的胃口。雞肉的鮮香嫩滑確實讓頰齒流連忘返,一切都恰到好處:肉爛而不糜,皮松而不潰,骨離而不散……
餐畢,兩桌我都看了看,鍋裏僅存一個支離破碎的骨架。吃到這種程度,見所未見。
眾人分兩撥散步。一撥往山腳去了,一撥沿大路走,皆眉開眼笑,精神抖擻,步履矯健。
繁星滿天,月光如水,秋蟲喃喃,水聲潺潺。
作者:許若齊
視頻:休寧縣融媒體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