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D550應急救援無人直升機攜帶水槍、水帶演示高樓滅火。受訪者供圖

  2023年低空經濟發展大會成果展區一角。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王磊/攝

  一款款消防涂裝無人直升機原地升至6層樓高度，隨著地面指揮人員一鍵令下，機腹上挂載的水帶噴射水柱如泉涌，在空中劃出“長虹”，精準撲滅高層火勢。

  這是日前在安徽蕪湖舉辦的2023低空經濟發展大會上的一幕消防實戰演習。這款TD550應急救援無人直升機由聯合飛機集團研發，機身尺寸比普通單旋翼直升機減少40%，能夠在城市樓宇之間穿梭，最高升限6500米，攜水帶可爬升至150米以上，解決高層建築滅火場景中雲梯或高壓水車夠不著的痛點問題。

  聯合飛機集團是我國無人機行業頭部企業，2021年年末，通過招商引資，集團子公司蕪湖聯合飛機科技有限公司落戶位于灣沚區的蕪湖航空産業園，中國首家“無人直升機國際培訓與試飛基地”隨之誕生。

  聯合飛機集團的業務擴張是安徽乃至我國低空經濟發展的縮影。2013年，蕪宣機場“落子”蕪湖灣沚區，蕪湖市航空産業園也從當地一片丘崗起步建設，拉開了蕪湖市低空經濟發展的序幕。

  2021年，安徽獲批低空空域管理改革試點，成為全國第三個、長三角第一個全域試點省份。蕪湖是安徽省重要的低空經濟産業集聚地，獲批建設國家通用航空産業綜合示范區，近3年，以智能制造為核心，蕪湖引進航空産業項目117個，形成覆蓋企業近200家的完整産業鏈。

  中國民用航空局民用無人駕駛航空器管理領導小組辦公室總協調人楊非介紹，低空經濟既繼承傳統的有人的低空飛行業態，又融合以無人機為支撐的新型低空生産服務方式，通過信息化、數字化、管理技術賦能農業、工業、服務業等行業，形成容納並推動多領域協調發展的綜合經濟形態。

  低空經濟領域的創業者生存狀態如何，目前有著怎樣的現實訴求，對于未來的發展又有著什麼樣的遠景規劃？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以蕪湖為樣本展開深度調查。

  “不出園區，便能造出一架飛機”

  大學期間，閆懷強就對直升機研究感興趣，畢業後加入聯合飛機集團，專攻飛機設計和試驗試飛，一路成長為蕪湖聯合飛機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來到蕪湖後，從拿地、簽合同、辦産權證到設計、研發，閆懷強帶領團隊實現從0到1的突破。“我們在當地已經擁有超過70人的研發團隊，其中80%以上有研究生學歷。”他介紹，聯合飛機集團也帶動了蕪湖市配套電路、光電吊艙、方艙車生産以及精密測量等企業的業務。

  7月5日，聯合飛機集團新一代航空器項目一期竣工投産，未來將建設研究院、生産制造基地、試驗試飛基地、應用示范基地、售後培訓基地，完全投産後實現年産50架中大型無人機。

  低空産業的聚集和繁榮，離不開龍頭企業的牽引帶動，在蕪湖航空産業園，已經實現“不出園區，便能造出一架飛機”。年輕創業者和科研人員為此奉獻青春力量。

  85後海歸青年談騰是中電科蕪湖鑽石飛機制造有限公司工程技術中心副主任，她所在的公司由中國電子科技集團和蕪湖市共同注資成立。談騰畢業後曾在國外知名公司負責重大設計項目。在國內通航企業當時無法自主生産、研發通用飛機的大背景下，2016年，她毅然回國投身國家通航産業建設。

  一入職，談騰就埋頭研究高性能雙發四座通用飛機的技術資料，進行大量的技術對接討論。“恨不得將一天掰開成三天用，我們梳理資料，開展技術交流，發現問題、解決問題並核實。”

  2019年，她助力公司完成國內首架完全自主智慧財産權雙發四座飛機CA42的研發和適航取證工作，獲頒型號合格證（TC），結束國內高端輕型飛機被國外産品壟斷的歷史。

  “CA42飛機是完全自主設計，需要從零規劃工藝設計，以符合現代通用飛機脈動式生産特點的裝配模式。同時，還需要形成飛機全生命周期的構型管理體系。”談騰介紹，團隊迎難而上，歷經4年研發和3個多月攻關衝刺，使産品滿足相關規章條款要求、審定要求。

  2021年6月，CA42飛機完成了型號取證，實現了全部的國産化，成為國內首款全自主智慧財産權的雙發通用飛機，這標誌中國通航産業在自主可控方向邁進一大步。這一過程中，談騰帶領團隊實現油箱、起落架、發動機支架、儀表面板、防雷係統等關鍵零部件國産化。

  據了解，近10年來，蕪湖市航空産業園發展為23萬平方公里集聚區，投資額超過600億元，在産業鏈銜接、體係建設、技術規范、人才引進等方面起到帶動作用，帶動就業6000余人。蕪湖低空經濟産業發展始終位于全國前列。

  中小企業“百花齊放”，拼齊産業鏈“拼圖”

  9月4日，位于蕪湖航空産業園內的安徽益為熱氣球科技有限公司迎來裏程碑式突破——其研發的新型熱氣球正式取得華東民航局頒發的型號合格證。該型號合格證是全國第五張、安徽首張熱氣球型號合格證。驗證過程經歷了26個月。

  這家企業的負責人張澤為來自山東，從部隊轉業後想做點兒“不一樣的事情”。2013年，他瞄準國內熱氣球産業的商機和前景，組建團隊研發制作熱氣球。2021年，通過政府招商引資，他在蕪湖航空産業園成立企業，專注熱氣球全係産品研發、設計、生産、銷售和運營，13款熱氣球産品出口至俄羅斯、泰國、印尼、越南、非洲等十幾個國家、地區。

  張澤為介紹，當今熱氣球行業，仍是歐美老牌熱氣球公司佔據市場主要份額，獲取型號合格證是走向世界市場的第一步。公司研發團隊成員具有10年以上行業經驗，可以深度學習國際一線熱氣球公司的産品特性、生産工藝、設計理念等。

  生産出一個熱氣球並非易事。張澤為舉例，熱氣球産品檢驗對每一份原材料、每一個結構件、每一種連接方式都嚴苛要求。比如，熱氣球上的藤條來自印度尼西亞，燃燒器表面材質為鋁合金、不銹鋼，高壓軟管部件則需要經過耐溫、耐久性試驗……

  創業過程中，張澤為對接國內專業實驗室進行關鍵的材料學老化實驗；飛行上升性能驗證時，他專門請來高校教授解決邏輯計算問題。團隊吸引了十幾名具備熱力工程學、材料學、空氣動力學背景的年輕人加入，大家圍繞熱氣球材料特性、使用壽命、耐受溫度、海拔高度、構型工程等方面進行科研攻關。在今年3月舉辦的蕪湖航空馬拉松賽中，該企業在現場投放8個熱氣球進行表演，場面壯觀。

  張澤為説，企業能分批次享受400萬元的産業扶持資金。他期待和安徽省內更多文旅企業産生“化學反應”，提供整套的熱氣球業務模式和服務産品。

  “一個傘包裏有主傘和備傘，可以適應不同的開傘方式，同時，一個傘包的制造要用到120多種材料，每一種材料都考究細節。”在低空經濟發展大會的展會上，亞務防務公司總經理齊海寧向到訪者介紹降落傘的生産理念。在澳洲留學時，他愛上跳傘運動，學習了很多國家關于跳傘的先進理念，萌生了創業的念頭。

  2013年回國後，他組建小微創業團隊，2014年，開始運營跳傘基地、建立跳傘學校。後來，齊海寧在參加國內外防務展時，對比發現産品痛點，帶領團隊將創業重心逐步轉向生産制造業務，反覆進行氣動模擬測試、風洞測試，設計完善降落傘氣動結構。如今，團隊創業走向正軌，具備獨立研發産品的能力，降落傘設備參數不斷完善，産品和方案得到市場認可。

  2021年年底，齊海寧在珠海航展碰到蕪湖市政府招商團隊，被對方誠意打動，決定落戶蕪湖，成立亞務航空科技(蕪湖)有限公司。兩年多來，政府部門主動到府推送政策，為齊海寧解決後顧之憂。眼下，亞務防務的設備産線和試跳場所都放置在蕪湖，這家小型企業是國內唯一可以生産跳傘設備的民營企業。

  值得一提的是，團隊曾收到為好萊塢大片打造降落傘道具的訂單，訂單時間緊，工藝高。從氣動結構設計、機械結構設計到原理實現和驗證再到成品交付，團隊每人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僅用3周時間啃下了這塊硬骨頭。

  據悉，蕪湖航空産業園已形成螺旋槳、發動機、航電係統、航空維修、航空新材料等上下遊産業鏈，涵蓋研發、制造、維保、運營、培訓、物流、服務等業態，集聚企業140余家。

  此外，蕪湖在安徽省率先開展無人機常態化配送快遞業務，開辟了農村物流配送體係新路徑，目前5條無人機物流航線派件數量超3萬件，成為低空經濟重要拼圖。

  帶動科普和文創，讓普通百姓感受到航空文化

  在蕪湖乃至安徽，低空經濟産業發展方興未艾，這片天空變得繁忙和熱鬧。其中，有一批創業者聚焦知識科普和文創産品，讓航太航空更有文化魅力。

  低空經濟發展大會上，蕪湖願景通用航空有限公司在展區放置了一款全自動模擬機教具，遊客進入駕駛室，可以模擬體驗飛行中的動作和姿態。“我們想直觀地向社會大眾展示飛機、飛行，讓大家了解航空知識。”願景航空總經理錢崢凱介紹。

  他是一名資深飛行愛好者，從軍事院校電子資訊工程專業畢業後，曾在金融行業從業10年，一直放不下心中的航空夢。2020年，他和國外留學歸來的嚴力行一拍即合，願景航空應運而生。26歲的董事長嚴力行和37歲的錢崢凱，一個浙江人，一個上海人，選擇來到蕪湖逐夢。

  這個20多人組成的創業團隊瞄準“航空+科普”“通航+互聯網”“航空+航空賽事”等業務板塊。錢崢凱難忘去年夏天團隊幹的“一件大事”。經過大半年謀劃籌備，7月，嚴力行和另一位飛行專家駕駛SR20飛機從蕪湖灣沚區起飛，經過中國、俄羅斯、美國、加拿大四國1.5萬多公里跋涉，抵達全世界規模最大的航展——EAA飛來者大會的會址。嚴力行也成為首位從中國駕駛中國飛機參加EAA大會的中國籍飛行員。

  那段時間，錢崢凱負責地面保障，一天接打300多個電話，溝通天氣、放行條件等各種復雜細節，他形容“忙得快要崩潰”。“世界上很多國家的飛行愛好者都已經實現環球飛行，我們就要證明——中國年輕人願意迎接挑戰！”

  2022年11月，珠海航展上，蕪湖願景通航與北航蕪湖通航創新園首席科普官曹林組織了國産AG600大飛機的視頻直播課，遠在四川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同學們與參與飛機設計制造的工程師們對話，了解國産大飛機的發展情況和先進技術，並用畫筆描繪出他們對飛機未來應用場景的向往。

  眼下，團隊正籌劃一場公益科普飛行活動，計劃通過直播互動的方式，向中西部地區學生普及海洋和環保知識。“航空事業需要教育、宣傳和科普，大部分中國人接觸不到飛機，他們對航空事業非常仰望，覺得飛行是一件神秘的事情。我們創業最重要的意義，就是讓航太走進老百姓的心裏。”錢崢凱説。

  與錢崢凱不同，劉會斌成長于蕪湖。2008年，他從安徽工程大學藝術學院設計專業畢業，進行圖形創意、漢字字體設計、動漫卡通設計等創業。2015年，響應蕪湖市招商引資政策，劉會斌從上海回到蕪湖發展，並創辦安徽黑鉛筆品牌設計有限公司。劉會斌的團隊現在為蕪湖航空産業園設計品牌VIS係統、品牌卡通IP形象、文創産品設計等。“我們希望通過這些文創産品來傳播航空文化與城市形象，尤其讓青少年群體了解航空産業與城市文化。”劉會斌説。

  要想“越飛越高”還需“同頻共振”

  閆懷強回憶，公司之所以落地蕪湖，是看好當地的産業鏈發展、營商環境和招商政策。“政府辦事效率高，簽完合同後，僅用4天時間就成功辦理了土地不動産權證。”

  “探索航空産業是漫長而寂寞的，但一枝獨秀不是春，我們不斷加強和當地院校、企業之間的人才交流。”這些年，在和政府部門一起外出産業調研時，閆懷強觀察到，全國無人機産業百花齊放。蕪湖市制造業基礎扎實，未來需要提升更多應用場景，圍繞整機業務，引進更多“無人機+”配套産業，把産業鏈進一步做大做強，才能吸引更多人才。

  “10年間，我們從引進國外通航飛機，實現自主制造，完成多個國內首創、唯一和第一，再到自主設計取得新的型號合格證，實現從研發、制造、運營、維修售後以及培訓一體化的通航産業。”在談騰看來，蕪湖低空經濟産業是融合型的經濟形態，核心是飛行器和各種産業形態的融合，有望成為服務新發展格局的戰略産業、地區高品質發展的引領産業以及建設現代化大都市的支撐産業。

  她表示，低空經濟産業面臨的挑戰來自技術創新、人才培養、制定標準等方面。她建議，各方需要不斷推動技術創新，提高飛行器的性能和安全性；推動産業團體標準、行業標準制定，規范引領産業發展。培養更多專業人才、多元人才，以提高産業的整體素質和競爭力。

  前不久印發的《蕪湖低空經濟高品質發展行動方案2023-2025》（以下簡稱《方案》）中明確，建立産業招引、産業發展、産業保障三個體係，完善低空經濟産業圖譜，提供整機生産制造能力，拓展飛機維修業務，形成完備的産業迴圈係統，到2025年引入20家以上低空領域研發制造龍頭企業，力爭實現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突破，國産核心零部件本地化率超過90%。

  此外，《方案》還提到：加強低空人才引育，每年引進重點航空領域所需的關鍵人才100人以上，重點引進飛行、機務、運作、空管等專業技術人才，鼓勵組建低空領域研發中心、工程中心、聯合實驗室等應用研究機構，為人才發揮作用提供機會和空間。

  眼下，閆懷強所在企業多名員工認定為蕪湖市紫雲英人才政策中的B類、C類人才，B類人才可享受首次購買自住商品房補貼80萬元等政策，同時享受就業補助、子女上學、醫療保障等相應福利。

  “好政策需要有好創業環境來實現，好環境則需要産業基礎來保障。我們既能在産業園裏找到生産螺旋槳的生産廠家，也能發現負責維修的專業人才。當對接資源變得簡單，産業鏈就縮短了。”錢崢凱也期待著蕪湖低空産業的騰飛。他呼吁，高速發展過程中，行業企業要把好産業方向，根據市場需要不斷修正方向，更好地和政策銜接。

  蕪湖市相關部門負責人表示，未來，他們還將聚焦低空多場景應用，加強新業態培育，培育低空綜合發展新興消費區域交通出行等三類業態，尤其拓展無人機在江河查詢、森林防火、物流配送、應急救援等公共服務領域應用。

  一些受訪企業則表示，加強政策保障和資金支援也十分必要。希望政府通過試點示范創建，形成政策疊加效應，拓展融資渠道，建立低空産業發展基金，支援符合條件的低空經濟企業進入多層次資本市場進行融資，為低空産業注入更多活水。記者 王海涵 王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