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人到徽州,山爬了,古村落去了,山水畫廊游了,牌坊和祠堂也看了,最終得吃幾個地道的徽州菜以求“功德圓滿”。無論是在裝潢的古色古香的酒樓,還是在村旁路邊的小店,“臭鱖魚”當屬隆重推出的一道。
徽州休寧 朱榮明 攝
酒席不可無魚,魚一般都在臨近尾聲時登場,以契合“年年有魚”。它卻迥然不同,大抵是在酒喝數巡、菜上過半時,攜些許臭味,款款被端至桌上。
它的上場都是有些鋪墊的,多少弄出些殷殷期盼的氛圍。它是一道戲至高潮的大菜,因為太徽州了,集“油、火、色”於一身。倘若把一桌菜喻為科舉及第,臭鱖魚無可爭議地是前三甲。怪不得休寧人把這道菜叫做“蟾宮折桂”,“鱖”“桂”同音嘛!
當下休寧人請客,稍稍有點檔次的,臭鱖魚也是必點的。
面對外地客人微皺的眉頭,多少有些疑惑的目光,主人照例要繪聲繪色説一段故事,經典的版本大抵如此:二百多年前,沿江貴池、銅陵一帶的魚販子將鱖魚運至徽州,途中為防止鮮魚變質,採取一層魚灑一層淡鹽水的辦法,經常上下翻動。幾天后,抵達目的地,魚腮仍然是紅色,鱗不脫,只是表皮發出一種似臭非臭的異味。洗凈後經熱油細火烹調,成了鮮香無比的佳肴。
歪打正着,這是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經典案例。
野生鱖魚現在很少了,基本是人工喂養。要想好吃,關鍵在於腌制了:取料要鮮活;須放在木桶或瓦甕裏;溫度在25度左右,時間大約六、七天。當然,臭鱖魚的燒法也是挺講究的。如在魚背上該劃幾道斜刀花;油熬到幾成熟魚才下鍋;諸種配料的質地如何,一段蔥、一塊姜都馬虎不得;旺火與文火的時間掌握,等等。
品嘗臭鱖魚,就是在品味徽州文化,客人和主人一起,也愈發顯得清逸儒雅。倘若客人還興猶未盡,那就只好着意一個“臭”字,而進入哲學境界的神聊了——否極泰來,聞起來臭,吃起來香。一條臭鱖魚,引得談趣盎然,妙論迭出。
我曾問過一些品嘗過臭鱖魚的外地人,他們的“吃後感”大多是:臭鱖魚不可不吃,臭鱖魚不想再吃,鐵桿喜愛者甚少;更有甚者,有的還頗為不解地問道:你們徽州人怎麼喜歡逐臭呢?這讓我這個“土著”有點“憤憤然”。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讓人欣慰的是,臭鱖魚愈發受到國人的喜愛卻是近年來不爭的事實。北京的朋友告訴我,當地所開的徽菜館生意相當火爆,臭鱖魚則是最受追捧的一道菜;請客人搓一頓,不點它,是很沒有面子的事。
吳永學腌制臭鱖魚 皖新徽三供圖
在它的老家,現在的黃山市,已然是一個大産業了:年産量200噸,産值有40多億元,遠銷東南亞、歐美和日韓,“臭名遠揚”了!
幼時在家中,一年難得吃回臭鱖魚。新鮮的鱖魚買回來,父親親自動手腌制,上上下下給他打下手,忙得不亦樂乎,其狀如過節。
鱖魚腌在瓦盆裏,幾天后,父親小心翼翼地揭開魚頭部的那塊鵝卵石,翻開魚腮看看,連聲説:好了,好了。
於是我們也興奮起來:有魚吃啰!
吃的很節儉,一條兩斤重的魚得吃兩頓。
那時我就在想: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在於臭鱖魚可以不限量地吃。
臭鱖魚 休寧縣文化旅游體育局供圖
作為傳統的徽州人家,我們家吃臭鱖魚是有規矩的:父親不下箸,其他人是不能動筷子的;魚腮下面的兩塊肉得由父親親自吃,其他人都不可“染指”。多少年後我才知道,這個地方的肉是所謂的活肉,最為鮮美。
父親是老中醫,中醫治病有“望、聞、問、切”,他以為品嘗臭鱖魚有“夾、看、吃”三步:首先是夾,筷子順着魚骨夾下去,肉質堅挺,大塊夾起如蒜瓣説明原料鮮活,腌制得法;若軟塌塌地,骨肉相連,則是糊弄人的玩意了。其次是看,上品的魚肉呈玉色,片鱗狀的脈路清晰可見,筷子稍稍用力便碎開了。第三步是吃到嘴裏,始有微臭;繼而鮮、嫩、爽;最後是余香滿口。此時,座前若有一盅新上市的徽州貢菊茶更好,呷兩口,更覺神清氣爽,周身通泰。
父親真是個美食家。
順便説一句,休寧話裏管臭鱖魚叫“腌鮮魚”。
作者:許若齊
配音:黃永強
視頻:休寧縣融媒體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