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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的西瓜醬

2023年04月14日 08:45:27 來源: 新安晚報

    沒走出家鄉那座位于皖北的縣城之前,年少輕狂,總以為家鄉的那些美食都是獨有的,如西瓜醬豆、酵子饅頭、油酥燒餅,還有油茶等各類鹹湯。

    後來,走了一些地方,吃過一點美食,猛地發覺:從魯南到蘇北、從皖北到豫東,大致在黃河與淮河之間的這一大片流域,自然條件相近,風俗物産相倣,飲食習慣相似,要説哪種美食是某市縣獨有的,還真有點難。

    年歲漸長,漸漸又回到少年時心態:相似不等于相同,家鄉的美食,確實是獨特的。別看各地有著相似的美食,但風味、口感在廣袤的黃淮大地上實有區別,其間細微的變化與微妙的差異,雖然難以用語言描述,但還是能吃出來。如果非要舉個例子,首推西瓜醬豆。

    家鄉位于淮北平原,其最南端距離淮河直線距離不過20公里,但家鄉並不産稻米,種糧不過一麥一豆。這麥與豆,不僅是主食,而且還可做成家家戶戶的菜肴,西瓜醬豆就是豆為主、麥為輔做成的菜肴。

    家鄉從何時開始做西瓜醬豆,已經不可考。雖然《周禮》記曰:“凡王之饋,食用六谷……醬用百有二十甕。”意思是,送給天子的飲食,包含有六種谷物做成的飯……一百二十甕醬。但是,根據東漢經學者鄭玄的注釋:“醬,謂醯醢也。”醯醢,肉漿也,並非調料。此時的醬可能更偏向于湯、菜一些。

    賈思勰的《齊民要術》中,提供了多種制醬法,稱十二月、正月是作豆醬的最好時候。這顯然與家鄉西瓜醬豆三伏天制作有一定區別。《齊民要術》中提到“醬清”“豆醬油”,很有可能是在做醬油。

    推測最晚到魏晉南北朝時,已有醬豆的雛形。南朝梁人、醫家陶弘景説:“醬多以豆作,純麥者少。”

    至于何時在醬豆中加入西瓜,還要再等個幾百年。

    西瓜這一名詞最早見于五代時胡嶠的《陷虜記》,其中記錄了“契丹破回鶻而得此(西瓜)種”的歷史過程。據此推斷,大約在9世紀中期,西瓜由回鶻人從中亞傳到我國新疆地區,隨後向南傳播至山西、河南、山東、安徽等地。

    但有了醬豆,也有了西瓜,並不一定會出現西瓜醬豆。畢竟,早年間,西瓜屬于貴族消費的奢侈品。普通百姓吃上西瓜,要到南宋。當時南宋官員洪皓出使金國,被對方扣押了15年。洪皓回到南宋時帶回了西瓜種子,以此為起點,西瓜逐漸擴散。

    南宋詩人范成大在《西瓜園》中寫道:“碧蔓淩霜臥軟沙,年來處處食西瓜。”至此,西瓜才有了和醬豆搭配的可能性。由此推斷,西瓜醬豆的出現,最多不過800余年。當然,甜香飄蕩800余年,也是不短的歷史了。

    我曾將西瓜醬豆列為“醬”的一種。畢竟,“開門七件事”醬居第五,僅次于柴米油鹽。其實,不僅黃淮地區,在整個儒家文化圈,只要産豆的地方,以豆發酵都是共有的調味基礎。有的地方不産黃豆,也會用豌豆、蠶豆、青豆等做醬。

    後來細品,西瓜醬豆列為醬,並不完全貼合。如果從語法的角度,畢竟西瓜兩字是定語,修飾醬豆,醬也是定語,修飾豆。因此,西瓜醬豆與其説是一種醬,不如説是一種醬味的豆,更準確的説,是一種有醬有豆、半醬半豆的小菜。

    西瓜醬豆制作非常考究:精選黃豆浸泡、蒸煮、晾曬到起皺皮,就可以拌入小磨麥面,再用葦席等蓋上,等待黃豆自然發酵長滿霉醭。

    此間過程,前期倒有點像徽州的毛豆腐——白毛如蛛絲,一天比一天密實,漸漸把裹了面黃豆纏繞其中,變成結繭的蠶。但與徽州毛豆腐不同,黃豆長滿白毛後,還要繼續發酵三兩天,等白毛老去青斑黃斑出現,其色半青半黃,就可以掀去葦席,再晾曬一兩日,繼而用簸箕把霉醭簸掉。

    隨後,找一個陶壇,將曬好的黃豆加入粗鹽倒入壇中。買下一堆西瓜,沙瓤的最佳,用勺子挖下瓜瓤,一起入壇,再用紗布封上陶壇口,放在陽光下曝曬,隔三差五打開紗布攪拌再封口曝曬。此時,西瓜裏飽含的糖分,不僅讓發酵更充分,還讓醬多了紅潤色澤。黃豆析出的氨基酸態氮讓西瓜的甜變得層次分明,也給醬增了幾分大豆蛋白質獨有的鮮美。大約晾曬一個月,這西瓜醬就大功告成了。

    猶記幼時,爺爺奶奶挖西瓜放陶罐之際,總會把不帶籽的瓜心留下喂我,如今爺爺奶奶早已離世,每每回憶,場景猶在眼前。

    醬豆曬好後,家裏先蒸一鍋手工酵子饅頭。這邊饅頭剛入鍋,那邊就可以炒制醬豆了。鍋燒熱,倒入油,青紅辣椒、五花肉丁等隨意,也有人加入蔥花適量,炒出味,再把醬豆倒入翻炒後出鍋。當然,也有人放入牛肉粒、豆腐丁、蓮藕等,各家各味,豐儉由人。

    炒好的醬豆滴入些許小磨香油。甜香的麥面饅頭,加上西瓜醬豆的鹹甜醬香,不由得囫圇吞棗咽下,吃得人額頭冒汗。

    從蒸煮、拌面、發酵的手法程度不同,再到有的地方只加瓜瓤,有的地方帶著一點點瓜皮入壇,有的地方則分兩次加入西瓜汁,還有加入不同調料炒制,形成了百家味道。這也是我之所以説家鄉的西瓜醬是獨特的主要原因。

    可惜,隨著爺爺奶奶老去,已有好些年沒吃過心目中正宗的西瓜醬了。我曾網購過魯豫皖蘇四省十幾家醬豆,品質不一,味有差異,可無論哪一種,都再也吃不出小時候的味道。回鄉幾次,吃了幾家小吃店,再也沒有以前那個味,老板笑稱,西瓜醬成本太高,小店小菜免費,負擔不起。

    再後來,有機會參觀了兩家西瓜醬豆的廠家,得到的答案都是,機器化蒸煮、加入一定量西瓜的醬豆,和自家手工晾曬、自然發酵、不惜工本的西瓜醬豆,味道確有不同。看來,味道只能存在回憶中,遺憾也是一種常態。

    家鄉的西瓜醬豆,並沒有造就調味品巨頭,也無郫縣豆瓣醬那樣的機會,去烹調大名鼎鼎的回鍋肉、魚香肉絲、麻婆豆腐之類,它能輔佐的或許只是一個饅頭,一張烙餅。可對我而言,生活就像一碟西瓜醬豆,哪怕在最寒冷的冬日,還有祖輩的疼愛,夏季陽光的味道,西瓜的甜。(李家林)

[責任編輯: 李東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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